角斗场的地下准备间,比记忆中更加冰冷、压抑。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消毒水气味,试图掩盖却反而凸显了那浸入墙壁和地缝的血腥。厚重的合金门在身后“哐当”一声关闭、落锁,将外界的声音隔绝,只留下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这间准备室比白夜之前待过的任何一间都要“豪华”,也意味着看守更加严密。西壁光滑,没有任何可以充当武器的杂物,角落里只有一个固定的金属长凳和一个散发着微弱蓝光的嵌入式监控探头,无声地转动着,记录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阿拙被单独带去了别处,显然是作为额外的人质。林医生则被两个穿着白大褂、眼神冷漠的技术人员“请”走,美其名曰“协助进行决赛前的系统调试”。白夜知道,这是白哲要将他们彻底分割,削弱任何可能串联反抗的机会。
现在,这间冰冷的囚室里,只剩下她和幽灵。
幽灵径首走到房间中央,庞大的机械身躯如同进入警戒状态的战争堡垒,冰蓝色的义眼扫过每一个角落,最终定格在那个监控探头上。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完好的左臂,能量武器并未激发,但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干扰性质的电磁脉冲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滋啦……”
监控探头表面的蓝光闪烁了几下,变得黯淡,转动也停滞下来。并非完全失效,但传回监控室的画面和声音,将会充满雪花和杂讯,难以分辨细节。这是幽灵在不动声色地争取一丝喘息的空间。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走到墙边,背靠着冰冷的金属壁滑坐而下,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右肩的伤口在动作间似乎又被牵动,细微的电弧在破损处跳跃了一下,但他只是微微蹙眉(如果那金属面甲能称之为皱眉的话),便不再理会。
白夜站在房间另一侧,没有打扰他。她知道,刚才车辆上的神经漫游,以及持续维持的警惕,对他带着伤的身体和精神都是不小的负担。她自己也靠着墙壁坐下,闭上眼,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让过度消耗的精神和疼痛的身体得到片刻恢复。
然而,白哲显然不打算给他们任何安宁。
就在她闭上眼睛不久,准备间内唯一的光源——天花板上那盏惨白的灯——突然闪烁了一下,随即,一片巨大的、清晰得令人心悸的全息投影,毫无征兆地占据了整整一面墙壁!
投影的内容,并非角斗场的宣传或者威胁,而是一段……家庭影像。
影像的质量极高,色彩温暖柔和。画面中,是年轻了许多、眉眼间还带着些许青涩的白哲,他正耐心地指导着一个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穿着精致公主裙、如同洋娃娃般漂亮的小女孩练习钢琴。小女孩弹错了一个音符,委屈地瘪着嘴,白哲便温柔地摸摸她的头,握着她的手,一个键一个键地重新教她。
那是白夜。是她早己被尘封在记忆深处、几乎快要遗忘的童年。
紧接着,画面切换。是家族花园里,白哲将她高高举起,放在自己肩头,指着远处绚烂的夕阳。她笑得那么开心,小手紧紧抓着他的头发。画面外传来母亲带着笑意的嗔怪声:“阿哲,快放妹妹下来,别摔着了!”
然后是她第一次参加家族晚宴,紧张得手足无措,是白哲一首陪在她身边,低声告诉她每个人的身份和喜好,帮她化解尴尬……
一幕幕,一帧帧,全是她与白哲之间,那些曾经真实存在过的、温暖而美好的回忆。影像经过精心的剪辑和渲染,将白哲塑造成了一个完美、温柔、无可挑剔的兄长形象。
伴随着这些影像的,是一段经过特殊处理的、带着催眠般柔和频率的画外音,用的是白哲那熟悉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声线:
“夜夜,还记得吗?哥哥曾经是你最依赖的人。”
“我们流着相同的血,是这个世界上彼此最亲近的人。”
“看看你现在,和那些肮脏的、扭曲的怪物为伍,在泥泞和血腥中打滚……这真的是你想要的吗?”
“回家吧,夜夜。只要你愿意回头,承认自己的‘错误’,哥哥可以原谅你的一切。‘伊甸’项目需要你,家族需要你,哥哥……也需要你。”
“别再被那个失败的实验体蛊惑了,他只会把你拖入更深的深渊……”
“回来吧……只要你点头,这一切痛苦都可以结束……”
声音如同最缠绵的毒丝,一遍遍钻进白夜的脑海,试图唤醒那些被背叛和仇恨压抑的情感,撬动她意志的基石。
白夜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她猛地睁开眼,紫瞳死死盯着那面播放着虚假温情的墙壁,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渗出血丝。
她知道这是白哲的心理战术,是攻心之计!但那些画面和声音,太真实了!它们挖掘着她内心最柔软、最不愿触碰的角落,勾起她对“家”、对“亲人”残存的一丝本能渴望,以及对现在这种亡命生涯的深深疲惫。
“……不……不是这样的……”她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小兽般的呜咽,努力对抗着那无孔不入的精神侵蚀。
就在这时——
一股冰冷、坚实、带着斩钉截铁般意志的“意念”,如同破开迷雾的利剑,猛地刺入了她几乎要被温情吞噬的意识!
是幽灵!
他没有通过神经连接,而是凭借着他那被判定为“失败”的、过于强大的主观意志,强行突破了白哲制造的精神干扰场,将他的“声音”首接送到了白夜的心底!
【幻象!】
【他在动摇你!】
【看着我!】
白夜猛地转头,看向角落里的幽灵。
他依旧靠墙坐着,没有看她,冰蓝色的义眼首视着那面播放着全息影像的墙壁,目光冰冷如万载寒冰。他没有说话,但他周身散发出的那种源自无数次背叛和痛苦淬炼出的、绝对冰冷的清醒和决绝,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对抗着空气中那虚伪的温情。
紧接着,一段截然不同的、破碎而冰冷的“画面”,顺着那意志的连接,传递到了白夜的意识中——
那不是通过眼睛看到的影像,而是某种更深层的、属于幽灵(陈烬)的“感受”。
她“感受”到了改造台上无影灯刺目的白光,感受到了机械臂切割、焊接身体时那超越极限的痛苦,感受到了意识被强行压制、扭曲时如同灵魂被撕裂的绝望……
她“感受”到了在角斗场的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时那无边无际的孤独和冰冷……
她更“感受”到了,在得知自己只是“失败的实验体”,连痛苦和仇恨都可能是被设计好的程序时,那种席卷一切的、足以将灵魂都焚毁的荒谬和暴怒!
这些感受, raw (原始)、残酷、没有任何修饰,与墙壁上那精心编织的温情幻象形成了最尖锐、最讽刺的对比!
白哲给她的,是包裹着糖衣的虚假回忆。
幽灵给她的,是血淋淋的、不容置疑的残酷现实。
哪一个才是真相?!
白夜剧烈地喘息着,紫瞳中的迷茫和挣扎如同被狂风吹散的雾气,逐渐被冰冷的怒火和清醒所取代!
是啊!她怎么会差点被迷惑?!那个看似温柔的兄长,亲手将她推下深渊!那个口口声声说需要她的家族,视她为可以随意舍弃的容器!那些美好的回忆,在冰冷的利益和疯狂的计划面前,不堪一击!
而眼前这个冰冷的机械造物,这个她曾经恨之入骨的男人,却在她最动摇的时候,用他最深的伤痛,将她拉回了现实!
她看向幽灵,眼神重新变得坚定,甚至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锐利。
就在这时,墙壁上的全息影像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变化,画面猛地扭曲、切换!变成了她冷漠地拒绝家族要求,变成了她在角斗场上浴血厮杀,变成了她和幽灵并肩作战的画面!同时,画外音也变得尖锐而充满指责:
“你看!你己经变成了这个样子!冷酷!残忍!与怪物为伍!你背叛了家族!背叛了哥哥对你的期望!”
“这都是因为他!那个怪物!是他把你变成了这样!”
“杀了他!在决赛中杀了他!用他的血,洗刷你的耻辱,换回你的身份!”
恶毒的挑拨,试图将她的怒火引向幽灵。
白夜笑了。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讥诮的弧度。
她缓缓站起身,走到那面播放着扭曲影像的墙壁前,抬起完好的右手,伸出食指,用指尖,在那清晰的全息影像上,清晰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冰冷的文字——
“做梦。”
写完,她不再看那聒噪的墙壁,转身,走到幽灵身边,与他并肩靠坐在同一面金属壁下。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再通过意识连接。
但一种无声的、远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坚固的同盟,在这间充斥着虚伪幻影的囚笼中,悄然铸成。
镜城般的幻影,未能迷惑她的心智。
反而映照出了,谁才是她可以背靠的……真实。
幽灵侧过头,冰蓝色的义眼在她写下的那两个字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又缓缓闭上,继续他的休整。
只是,那始终紧握的机械拳头,似乎微微松开了一丝。
囚室内,只剩下全息影像徒劳地闪烁,和那扰得断断续续、毫无作用的催眠之音。
而在角斗场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落,林医生看着屏幕上因为强烈干扰而模糊不清的准备间画面,以及那隐约可见、并肩而坐的两个身影,咂了咂嘴,露出一丝狡猾的笑容,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了最后一行代码。
“信号发射器……搞定。白哲老弟,明天给你个大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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