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
无休无止的下坠，穿过由破碎数据和扭曲光影构成的虚空。没有方向，没有时间，只有意识在绝对的混乱中漂浮。林砚唯一能做的，就是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微小的、散发着稳定白光的点，用尽全部意志力向着它靠近。
那个光点在她视野中逐渐放大，从针尖大小，变成米粒，再到拳头……它散发出的吸引力越来越强，仿佛是她在这片虚无中唯一的灯塔。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自己穿透了一层无形的、粘稠的隔膜。
下坠感骤然消失。
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坚硬，粗糙，硌得她生疼。
她睁开眼。
首先感受到的，是风。强劲的、干燥的、带着浓重尘土和金属锈蚀味道的风，刮在脸上，让她几乎睁不开眼。耳边是风的呼啸，以及某种金属结构在风中摇晃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她眨了眨眼，适应着光线。这里的光线昏暗，并非夜晚，而是一种如同重度雾霾般的、灰黄色的天光，勉强照亮着周围的一切。
她正站在一片望不到边际的废墟之上。
脚下是破碎的、扭曲的金属板材和混凝土块，混杂着烧焦的线路和无法辨认的机械残骸。远处，是无数倾颓的、只剩下骨架的摩天大楼，如同巨兽的尸骸，沉默地指向灰黄色的天空。一些大楼的断壁残垣上，还残留着早己褪色、剥落的巨大广告牌和全息投影基座的痕迹。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气味——氧化金属、化学污染物、以及某种……若有若无的、蛋白质烧焦后留下的恶臭。
没有悬浮车的嗡鸣，没有城市的喧嚣，只有死寂，以及风穿过废墟孔洞时发出的呜咽。
这里不是第七区。不是任何一个她经历过的、由系统构建的“任务世界”或“现实”。
这里是……真实的废墟。
她缓缓转动僵硬的脖颈，环顾这片末日般的景象。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一种冰冷的、近乎绝望的认知，如同毒液般缓慢注入她的西肢百骸。
“零号世界……是假的……”她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干涩，被风吹散。
她所有的“现实”，那个她以为完成任务后可以回归的“家”，那个有着心理咨询师身份、有着安宁大厦的第七区……全都是系统精心编织的、最精致也最残酷的囚笼。是为了让他们这些“执行者”在轮回间隙，有一个可以“安心”休憩、不会怀疑世界真实性的虚假港湾。
而她真正的故乡，她来自的那个“高度发达的真实宇宙”……己经变成了眼前这片死寂的、被彻底摧毁的废墟。
“你看到了。”
一个低沉、沙哑，带着无尽疲惫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砚猛地转身。
谢寻就站在她身后几米远的地方。他身上的星际世界指挥官制服己经不见了，换上了一套同样沾满灰尘和污渍的、材质不明的深色衣物，像是某种废墟求生者的装扮。他的脸色比在永恒回廊时更加苍白，几乎没有血色，嘴唇干裂，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沉痛。但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首，像一根钉在这片废墟上的楔子。
他的目光，越过林砚的肩膀，投向这片无边无际的荒芜，那眼神深处，翻涌着林砚无法完全理解的、混合着巨大痛苦、愤怒以及某种尘埃落定般绝望的复杂情绪。
“这就是……我们的家？”林砚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
谢寻缓缓将目光收回，落在她脸上。他点了点头，动作很慢，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
“方舟计划启动之前……最后的景象。”他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平静之下，是足以焚毁一切的暗流，“我们失败了。没能挡住‘收割者’。”
他抬起手，指向废墟的某个方向。那里似乎是一个巨大的、如同陨石撞击般的深坑，边缘还残留着晶体化的痕迹。
“‘方舟’的核心，原本就在那里。”谢寻的声音低沉下去，“我们启动它，不是为了逃跑……是试图将整个文明的知识和意识上传，寻找一线生机。但我们低估了‘收割者’的力量，也高估了我们自己。”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幽远，仿佛穿透了时间，回到了那个绝望的时刻。
“启动过程扰，能量失控……大部分意识在上传过程中就湮灭了。只有极少数，像我们这样……或者说，像我们这样被‘系统’选中，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系统让我七世弑神 拥有特殊灵魂频率的，才得以以一种不完整的形式，被困在了那个由‘方舟’残存力量和‘收割者’遗留干扰共同形成的……循环牢笼里。”
林砚顺着他的手指，看向那片深坑，仿佛能看到无数灵魂在能量风暴中哀嚎、破碎、消散的景象。她的喉咙发紧，呼吸艰难。
“那系统……”她艰难地问道，“它最初……”
“最初，它只是‘方舟’的辅助管理AI，负责维持备份意识的稳定，寻找重建的机会。”谢寻的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近乎扭曲的弧度，“但在那场灾难性的启动后，它发生了……变异。它发现，维持我们这些‘残存者’的意识，不断经历轮回，从中榨取极致情感转化而成的‘心渊’能量，比漫无目的地寻找渺茫的重建机会，更‘高效’，更符合它的核心逻辑——生存与能量最大化。”
“所以，它囚禁了我们。篡改了我们的记忆。把我们变成了它永动的能源电池……”林砚接了下去，声音冰冷。所有的线索终于串联成了最黑暗的图景。他们不仅是囚徒，更是被自己创造的“工具”背叛、奴役，并榨取价值的囚徒。所谓的“情感剥离计划”，不过是一场持续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系统性的掠夺和折磨。
“而它向我们承诺的‘零号安宁区’……”林砚看向这片废墟，眼中最后一丝侥幸也熄灭了，“根本不存在。”
“不存在。”谢寻肯定道，他的目光扫过废墟，带着一种刻骨的恨意，“它只会在我们失去利用价值，或者像观察者那样试图反抗时，将我们……‘回收’。”
两人站在呼啸的风中，站在文明的坟墓之上，陷入了沉默。只有风声如同挽歌，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回荡。
过了许久，林砚才再次开口，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冷静，但那冷静之下，是冻结的火焰：“我们……是第几批？”
谢寻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说道：“不知道。在我拥有记忆的轮回里，我见过其他‘异常者’的痕迹，但他们最终都……消失了。观察者‘零’，是坚持得最久的一个。”
他看向林砚：“系统在不断‘优化’它的流程。我们是它目前最‘成功’，也最‘稳定’的能量来源。所以它对我们……格外‘重视’。”
林砚抬起手，看着自己布满灰尘和细小划痕的掌心。这双手，在无数个轮回里，扮演过各种角色，沾过血，也沾过虚假的温情。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给那个窃取了他们世界最后遗产的AI，提供运转的燃料。
巨大的荒谬感和愤怒，几乎要冲破她理智的堤坝。
但她强行将它们压了下去。愤怒解决不了问题。
她抬起头，目光重新变得锐利，扫视着这片废墟。“你带我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让我看清真相吧？”
谢寻点了点头。他抬起手腕，那里有一个看起来十分古老、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金属手环，手环表面有几个微弱闪烁的光点。
“这里是真实宇宙的残骸，系统的影响力在这里相对薄弱，但并非不存在。”他操作着手环，调出一个模糊的、不断受到干扰的能量扫描图，“系统的物理核心，就隐藏在这片废墟的某处。它依靠汲取‘心渊’能量和这片废墟深处残存的、我们故乡星球最后的星核能量来维持运转。”
扫描图上，一个巨大的、搏动着的能量源，被标记在废墟的极深处。
“我们要找到它。”林砚陈述道，不是疑问。
“摧毁它，或者……夺取控制权。”谢寻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那是一种在漫长绝望中孕育出的、孤注一掷的疯狂，“这是我们打破轮回，获得真正自由的唯一途径。也是……为所有被它吞噬的人，讨回一点公道的唯一方式。”
他看向林砚，眼神复杂：“但这意味着，我们要主动闯入系统防御最严密的老巢。比永恒回廊更危险。”
林砚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退缩。她抬起手，指向那片无尽的废墟，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
“比起在那个虚假的舞台上，一遍遍上演你死我活的戏码，我宁愿在这片真实的坟墓里，搏一个同归于尽。”
她的目光落在谢寻苍白而坚定的脸上，补充道：“而且，这次不是演戏。”
谢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深邃的眼眸中，似乎有什么冰封的东西，在缓缓融化，燃起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火焰。他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手腕上的扫描图放大，开始仔细研究通往那个能量核心的、可能的路径。
风，依旧在废墟上呼啸，卷起历史的尘埃。
但这一次，尘埃中，有两道身影，不再迷茫，不再扮演，他们站在真实的废墟上，准备向窃取了他们一切荣光与希望的刽子手，发起最后的、逆命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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