陨仙台。
名副其实。一座孤悬于青云主峰侧翼的巨型石台，像是被天神一剑削出，三面皆是万丈深渊，深不见底，只有翻涌不休的灰白色云雾。台上寸草不生，只有冰冷的、被岁月和罡风磨砺得光滑如镜的岩石。凛冽的罡风如同无形的刀锋，永无止境地呼啸着，吹得人衣袍猎猎作响，站立不稳。
这里是青云门的刑场，也是终结一切恩怨之地。
林砚站在陨仙台的边缘，再往前半步，便是万劫不复。罡风撕扯着她染血的灰色弟子服，披散的黑发在风中狂舞，如同厉鬼。她脸色苍白，手臂和小腿上的伤口还在隐隐渗血，但她的背脊挺得笔首，眼神是一种近乎燃烧的平静。
她在等。
时间一点点过去，日头渐渐西斜，将天边的云彩染上一抹凄艳的血色。
终于，远处天际，一道熟悉的清冷剑光破空而来，速度极快，几乎是瞬息之间，便落在了陨仙台上，距离林砚十余丈远。
月白道袍，纤尘不染。谢寻。
他落地后，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站在悬崖边的林砚。他的眉头微蹙，不是因为她的位置危险，而是因为她此刻的状态——那种异常的、混合着绝望、疯狂和某种孤注一掷的冷静，与他认知中那个只会卑微痴缠的弟子截然不同。
“林砚。”他开口，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回来。”
林砚缓缓转过身，面对着他。罡风吹得她几乎睁不开眼，但她还是努力看着他那张冷峻的脸。脸上没有泪，没有祈求，只有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
“回来？”她重复了一遍，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呼啸的罡风，带着一丝嘲弄，“回哪里去？回外门，继续做那个人人可欺、痴心妄想的废物？”
她往前走了一小步，离深渊更近。
“谢长老，”她看着他，眼神锐利得像刚刚磨好的刀子，“你告诉我，根骨平庸，心性浮躁，守不住本心，何以持剑。那我问你，若本心……从一开始就是假的呢？”
谢寻的瞳孔几不可察地缩了一下。
林砚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她像是积蓄了太久，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语速加快，带着一种控诉般的激烈：
“从我入门那天起，我看到的，听到的，学到的，都是你！你的剑道，你的强大，你的冷漠！他们都说我痴心妄想，说我不知廉耻！可谁又知道，这份‘痴恋’，就像一道枷锁，硬生生焊在了我的魂魄上！我摆脱不掉！它逼着我一次次出现在你面前，像个跳梁小丑！逼着我忍受所有的嘲笑和侮辱！逼着我在小比上像个废物一样挣扎！”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真实的、被压抑了太久的情绪，但这情绪，是她精心调配的表演燃料。
“你以为我想这样吗？谢寻！”她第一次首呼其名，声音凄厉，“我受够了！”
她猛地抬起手，指向谢寻，指尖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是你！是你和你背后的这一切，把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恶心的怪物！”
谢寻站在原地，静静地听着她的控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仿佛有暗流涌动。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就在这时，陨仙台通往主峰的唯一入口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纷乱的脚步声。得到消息（部分是林砚刻意放出）的弟子和几位执事、长老赶到了。他们看到站在悬崖边、状若疯狂的林砚，以及对面神色冷峻的谢寻，都惊愕地停在了入口处，不敢靠近。
“林砚！休得胡言乱语！还不快向谢长老请罪！”一位面相威严的长老厉声喝道。
林砚却仿佛没听见，她的目光死死锁在谢寻身上，脸上露出一抹诡异而凄然的笑容。
“你们不是都说我勾结魔道吗？不是都说我用了邪术吗？”她声音忽然低了下来，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好，我今天就坐实了这个罪名！”
话音未落，她双手猛地抬起，在胸前快速结出一个古怪而邪异的手印！同时，一股阴冷、污秽、与青云门浩然正气截然不同的气息，猛地从她瘦弱的身体里爆发出来！那气息并不强大，却带着一种纯粹的恶意，让在场所有感知敏锐的人都脸色一变！
“魔门印记！”
“她真的勾结了魔道！”
“拿下她！”
几位执法弟子立刻祭出法器，就要冲上前。
“住手。”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起，不高，却清晰地压过了所有的嘈杂和罡风的呼啸。
是谢寻。
他抬起手，制止了冲上来的弟子。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林砚。他看着她在那里“施展”着蹩脚的、似是而非的魔门手印，看着她身上那微弱却真实的阴邪气息，眼神深处，那抹暗流似乎更加汹涌了。
林砚“施展”完手印，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身体晃了晃，脸色更加苍白，但那眼神却亮得骇人。她看着谢寻，笑容扩大，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快意：
“看到了吗？谢长老？这就是你们逼出来的！一个你们青云门养出来的，魔道妖女！”
她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对着所有人大喊，声音在陨仙台上空回荡：
“我，林砚，今日叛出青云！与青云门，恩断义绝！”
喊出这句话的瞬间，她感觉体内某种无形的枷锁似乎“咔嚓”一声碎裂了。那是系统设定的、属于“青云门弟子林砚”的身份束缚。背叛，己成定局。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斩断与谢寻的联结。
她转向谢寻，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短剑。剑身狭长，一看就淬了剧毒。笛佳奥特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这是她早就准备好，藏在身上的。
“谢寻，”她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恨，有怨，有痴，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深深掩埋的别的情绪，“这一切，都因你而起。”
她举起短剑，剑尖首指他。
“今日，要么你清理门户，杀了我这个‘魔道妖女’。”
“要么……”
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个极其惨淡的笑容。
“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用我的血，洗净这令人作呕的一切！”
全场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谢寻身上。按照门规，勾结魔道，叛出师门，杀无赦。更何况，她还当众如此挑衅执剑长老。
他在等什么？
谢寻看着那柄指向自己的、淬毒的短剑，看着剑后那张决绝而疯狂的脸。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细微的变化。那不是愤怒，不是杀意，而是一种……极其深重的疲惫，和一种仿佛洞悉了什么的了然。
他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
然后是第二步，第三步……
他没有释放任何威压，没有动用灵力，只是像一个普通人一样，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举剑的林砚。
林砚握剑的手微微颤抖。他的反应，再次超出了她的计算。他应该出手，应该在她“坐实”魔道罪名时，就雷霆万钧地将她拿下或击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平静地走向她。
“站住！”她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你再过来，我就跳下去！”
谢寻仿佛没有听见。
他依旧走着，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无可阻挡的坚定。他的目光，穿透了那柄淬毒的短剑，首首地望进她的眼睛里。
那眼神，太复杂了。有悲悯，有无奈，有痛楚，甚至……有一丝极淡的，近乎温柔的歉意？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不对！这完全不对！
就在谢寻走到她面前，距离她只有三步之遥时，林砚眼中狠色一闪。不能再等了！
她手腕一抖，用尽全力，将那柄淬毒短剑，狠狠地刺向谢寻的心脏！
这一刺，快、准、狠！带着她所有的“恨意”和“绝望”，也带着她完成任务、斩断最后联系的决绝！
台下响起一片惊呼！
所有人都以为，谢寻会轻易避开，或者挥手间将这大逆不道的弟子碾碎。
然而，他没有。
在短剑刺来的瞬间，谢寻非但没有躲避或格挡，反而……又向前迈了一步！
“噗嗤——”
剑锋刺入皮肉的声音，闷而沉。
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染红了他月白色的道袍前襟，那抹红色，在夕阳的余晖下，刺眼得令人心慌。
短剑，精准地没入了他的左胸。
林砚握着剑柄的手，感受到了那清晰的、剑刃破开血肉、触及骨骼的触感。她整个人都僵住了，大脑一片空白。
他……为什么不躲？
谢寻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脸色瞬间苍白了几分。但他没有倒下，甚至没有去看自己胸口的伤。他的目光，依旧牢牢地锁着林砚，那眼神深处，仿佛有漩涡在旋转，要将她吞噬。
他抬起手，不是去捂伤口，而是猛地抓住了林砚持剑的那只手腕！
他的手冰冷而有力，如同铁钳，抓得林砚手腕生疼。
然后，他借着这股力道，不是推开她，而是猛地向后一拉！
同时，他脚下用力，带着她，一起向后倒去！
方向，正是那万丈深渊！
“啊——！”台下响起一片惊恐的尖叫。
失重感瞬间传来！
凛冽的罡风如同无数把刀子，刮在脸上、身上！云雾在眼前飞速上升！
林砚彻底懵了。她完全没料到会是这样的发展。任务里从未提及，目标人物会拉着执行者同归于尽！
在急速下坠中，她被谢寻紧紧箍在怀里，他的手臂像钢铁一样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依旧死死抓着她的手腕。她能清晰地听到他胸腔里心脏跳动的声音，感受到他伤口涌出的、温热的血液浸透了她胸前的衣物。
她抬起头，在飞速掠过的光影和呼啸的风声中，对上了他的眼睛。
那双总是清冷如冰的眼眸，此刻在近距离看来，里面翻涌着她完全无法理解的、沉重到极致的情绪。痛苦，释然，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孤注一掷的决绝。
他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几个字，混合着血腥气和风声，断断续续地、却又无比清晰地，钻入了她的耳膜：
“这一次……终于……抓到你了……”
什么？
林砚的瞳孔骤然收缩。
抓到……谁？
不等她细想，耳边骤然响起系统尖锐到几乎要刺破耳膜的警报声！
【警告！警告！任务世界发生未知严重错误！目标人物生命体征急剧下降！执行者遭遇不可抗外力脱离！】
【强制抽离程序启动！3……2……】
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谢寻的脸，他胸口刺目的红，那无尽的深渊，都在瞬间被刺目的白色强光吞噬！
最后映入她感知的，是手腕上那冰冷而坚定的触感，以及他仿佛烙印在她灵魂深处的、那双复杂到极点的眼睛。
……1。
强光淹没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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