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石的据点,大抵是暴露了。
竟然有那饿狼,不惜跑到后山上来找他,还不止一个。
好在后山还算有点规模,树木遮挡之下,他又更为熟悉地形,使得饿狼们纷纷锻羽而归。
这他娘的上个补习班,快变成躲猫猫了。
如果不是对数学仍然没有把握,他都想卷铺盖回家。
“班长!班长……”
邱石竖起耳朵辨了辨,是克马的声音,三名室友还不至于狼化,晚上睡觉前没少给他们讲小作文。
从一个小山坡后面,他显露身形。
克马屁颠屁颠跑过来,手上捧着铝饭盒,还没靠近,就把盒盖掀开,笑嘿嘿道:“班长,我来给你加个餐。”
其实邱石这个班长,早已名存实亡。老黄之所以没给他撸掉,大抵是认为没必要了,同学们恨不得把屁股焊在教室的凳子上。
邱石惊异,竟然嗅到一股肉香,搭眼望去,那是一小饭盒卤煮过的、缀着干辣椒碎的螺蛳肉。
“哦!我说早上起来,怎么没看见你人,摸螺蛳去了?”
眼下倒是吃螺蛳的好时节,经过秋天的育肥,螺蛳肉、肥美,还没有土腥味。
而且好摸,一是河塘水位低,二是螺蛳活性低。
不过大清早的、甚至是凌晨下水,可不是什么好滋味。
克马笑着点头,说不费劲,随便摸摸一背篓,拿到学校食堂,师傅加点调料一烧,两个班才五十来人,都能尝几块肉。
这年头,学校食堂还不以赚钱为目的,对于食堂师傅来说,怎么样让师生们吃好,是他们的革命任务。有不花钱票的肉菜,只需费点调料,他们绝对乐意烧,后勤部也不会有意见。
克马说这话时,很抽象的脸上,明显有股骄傲和满足。
显然收到过同学们的感谢。
“班长你趁热吃,肥的很,味道可以的。”他甚至没忘记带饭勺。
邱石也没客气,高低是河鲜啊,搁后世都是道好菜。
看着他大快朵颐,克马十分受用,咧嘴道:“我以后天天给你送。”
“那倒不用。你也别天天去摸了,不冷啊?再说也耽搁时间,当前还是一切以复习为主,苦也就小半月了。”
给邱石送好伙食的,不止克马一个。
曹安晴说,看病时,他垫付的那一角钱,不还了。
因为如果还了,是对伟大友谊的亵读,但伟大的友谊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是基础,所以邱石不能拒绝她送来的伙食。
“苦我不怕啊,问题是折磨人。”
克马一屁股坐在褐色的草地上,指甲里满是污泥的双手,在鸟窝似的头上揪扯,“天天要记这么多东西,头一直是晕的,晚上躺在床上天旋地转,脑子里在抽抽,很怕猛地抽一下,哪根弦就断了,再也起不来。
“就这样,其实也没记住多少东西。
“班长你这么聪明,知识深,见识广,你看我能考上吗?”
邱石苦笑:“老杜也这么问过我,这事谁说得准呢,我只能说,你这样,别人也是这样,谁能坚持到最后,谁就有机会。”
“老杜……”
克马迟疑一下,道,“这话只跟你说,我估计他坚持不下去。你也看见,他都咳出血了。再一个,嫂子上午来了,拖着两个娃,说家里断粮了,让他回去挣工分,被老杜抄起鞋底打跑了,好多人看笑话呢。”
邱石长叹一声。
能劝的话,他都劝过,可是老杜想考大学的心,真的已经魔怔,每天睡眠不会超过四个小时,早晚咳嗽尤为厉害,咳出血来,还求他们别告诉学校,怕被赶回去。
像老杜这样的,班上还有几个,上课时见他们恨不得把肺咳出来。
小半个月,对于他们来说,太漫长了。
毕竟这是熬命啊!
————
隔日中午,邱石不得不下趟山。
克马来捎的信,说他家里来人了。
这可不是什么好时段,邱石硬着头皮来到山下,黄土操场一侧,大哥像根木桩样立在那里,肩上挎着一个蓝布包袱。
等到邱石在群狼环伺之中走近,邱岩皱眉道:“你这样还怎么复习?”
邱石为什么躲在山上,克马已经跟他说过。
“咋不能,好着呢,别人不清楚,哥你还不知道,山上太阳好,选个好地方也没风,”邱石得意道,“不比他们待在教室受冻舒坦?”
“你不上课了?”
“上啊,就上数学,其他的我有把握。课程表我知道,听到钟声再下来。”
“你有把握?”
“连你也不信我?”
“反正,你尽力就好,实在不行也别勉强,有个好差事。”
邱岩说着,把县文化局的事,告诉了弟弟。
邱石大笑:“那我更没压力了,后路都有。”
邱岩取下包袱,一边往外摸东西,一边说:“喏,公社发的奖励,还有个荣誉证书在家里,本子和笔想着你要用,就带来了。”
笔记本虽然也高级,但是还算常见。
看到书盒型包装的钢笔,邱石瞬间睁大眼睛,公社这回下了血本啊!
英雄100型金笔。
对标并全面超越派克51的硬货,那年头不是提倡超英赶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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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问你硬不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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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价格,他在本地的文具柜台压根没见过,据说要卖到十二块。关键还在于,有钱你也不见得能买到。
就这支笔,插在胸口兜里,是能晃瞎一些狗眼的。
可惜他这件蓝布褂子没有胸口兜。
紧接着,邱岩递过来一只黄信封:“这里面有二十块钱,爸说不要你的,让你自己买些吃的用的,知道复习肯定苦。还有封信,你得看看。”
《武汉文艺》的稿费肯定没有二十块,毕竟小说只有两千多字,应该有其他转载刊物的汇款单,也寄到了。
邱石着厚实的信封,暗叹一声,他的错,思维还没能完全拉回来,其实他爹就是这么个人,在他还能干得动的时候,谁的钱他都不稀罕,包括儿子。
但是给儿子花钱,他又觉得天经地义,只要他有,管你多大。
中国式父母啊。
信是徐老的亲笔信,他在信中提到,原本想定千字七元的稿费,并强调小说绝对值得,但囿于一些反对意见——有些人认为不应该提倡现代派,最终只给到千字五元。
通过这些文本,邱石能看见会议上的争执,以及一位老人为了其实并不多的钱,努力争取的画面。
作为一个新人,能拿到千字五元的稿费,邱石本应该满意的。
但现在他绝不能满意。
这一时期,稿费有个全国统一的固定标准:每千字两元至七元。
在这个范围内,又采取“按质论价”的模式,考量因素很多,包括思想性、艺术性,作者的名气等。
既然徐老认为,他的作品值得千字七元,那么就必须是这个标准。
他正在构思的这篇小说,只强不差,《武汉文艺》如果给不到这个标准,他会在咨询徐老的意见后,转投别家。
“里面是衣服,菜没带,妈让你在食堂买,还让你千万别感冒了。”邱岩递过来包袱。
邱石扒开一看,诧异道:“诶?毛线衣?”
在他的记忆里,二十郎当岁时,他根本不知道毛线衣为何物。
“爸的毛线背心,妈织了双袖子,现在一天比一天冷,这个节骨眼上可不敢生病,记得穿啊。”
邱石的眼睛好象进了沙子。
他穿了老爹的毛线衣,就意味着老爹没得穿。
而这一切的前提,是创建在全家没有一个人认为,他能考上大学的基础上。
这个世界,只有父母,能接受你是个废物,并依然爱你。
“哥,你真不信我能考上?”
“这个……”
“你回去配合嫂子练练,不然烧火棍可不好吞。”
“滚蛋!”
大哥走了。
环伺多时的狼群,也一拥而上。
“邱班长,作文要怎么才能写好?”
“邱石同志,你不能老躲着我们呀,好歹是同学,传授一下写作技巧呗。”
“班长班长,咱们可是同班的!我就想知道高考作文怎么拿高分。”
…
黄土操场上,邱石可谓羊入狼窝,被逮个正着。
看着周围的里三层外三层,他无奈道:“行啦,别挤了,大家七嘴八舌的我也没法讲啊,这样行不,我拿复印纸写个关于作文技巧的材料,各班一张,你们自己拿去传看。”
“好啊!”
“你啥时候写啊?”
“午休有时间。”
“我们班下午史地课,他又不上。”
…
单是承诺没用,那一双双眼睛雪亮着呢,邱石牙一咬道:“现在写!”
在一片“喔喔”声中,总算让出一条路,去往教室的路。
教室里还有几个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邱石以需要安静为由,关上门,走到其中一人旁边,拍了拍他肩膀。
闷头啃笔记的老杜抬起头,胡子拉碴,面容枯槁,象个老人。
“抽空回去一趟吧,总不能让孩子饿肚子。”邱石说着,把一张大团结塞到他手上。
这年头,在农村自由市场上,大米每斤一毛三四角,不要票。这钱足够老杜家的生活,撑到高考之后。
老杜拿钱的手颤斗起来,一下红了眼:“这……你自己够用么?”
“我有这么舍己为人啊,放心吧。”
“那老哥也不跟你客气了,这事老哥记在心里,钱的话我尽快还你。”
“赶紧的吧,午休还有时间,问张胜利借一下自行车,你家也不远。”
“诶!”老杜重重应一声,收拾好桌面,笑着起身,刚走出两步,又退回来,挠着鸟窝头道,“要不……你帮我借一下?”
看来有人问张胜利借过自行车,没有借到。
邱石望向窗外,直接一嗓子:“张胜利,自行车借一下!”
“到!自行车是吧?你等着,我马上去骑过来!”
不仅仅是邱石这个便宜班长的面子大。
还因为他是张胜利的心灵鞭笞者。
他是第一个戳破张胜利内心真实想法的人。
——在想考大学时,他就决定抛弃孔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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