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石收回脚,自然也不好拿屁股对着领导们。
徐迟神情振奋,一字不漏听完后,巨大的欣喜才决堤般流露,直截了当道:“这个短篇写得很好哇!”
礼堂内完全没听懂的人,高低有些惊讶,好到这个份上?
让惜字如金的徐老,如此赞扬?
比如孙保国。
他当即带头鼓掌,奋力重拍,尤如擂鼓,还不忘环视周遭,心里想着他有没有听懂不重要,他又不搞文学创作,他的工作是向社员们传播革命文化,既然徐老说好,那肯定是好,不对,是很好!
只是有些纳闷,邱石这小子还有这份才华?
跟他爹邱大山,袁畈大队的生产队长,孙保国老熟了。
经孙保国这么一带动,礼堂内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前排和台上,不乏人露出高深的笑意,频频点头,以示对徐老的话深表赞同。
不管怎么说,现在只是个十九岁的小伙子,面对这番阵仗要是脸不红心不跳,未免有些扯淡。邱石双手揪着裤缝线,看似是紧张,下了狠手,脸色才涨红,对着徐老深鞠一躬。
徐迟摆了摆手,道:
“确实写得好嘛,当然值得称赞。刚才有同志说,睁个眼的工夫也能编几千字,这话我要批评了,邱石同志的这个短篇,文学性很高,文体其实精炼得可怕。
“抛开内容先不谈,在技巧上,大量运用了现代派的创作手法,比如像征、意象、意识流……”
许多人听得一脸懵。
您老在说啥呢?
徐迟或许也意识到是在对牛弹琴,话锋一转道:“说回内容吧,‘梦醒时分’这四个字,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是指人在睡眠结束后,脱离梦境、恢复清醒的短暂时刻。在这个短篇里,则要引申为对生活状态的骤然清醒。”
他略作停顿,扫视台下:
“我知道,肯定有很多同志没懂,因为这个短篇值得认真看,反复读!如果能吃透,我们一些同志的心结,或许能解开,同时写作水平,必然会跨上一个新台阶!”
礼堂内惊诧声四起。
但凡有写作追求的人,俱是眼神明亮。
当然也不乏人,盯着邱石,心里泛起嘀咕,这小子有这么牛逼?
其实想说的还有很多,只是徐迟明白,现在说了大抵也是白说,他有些打算,届时效果会更好。
他望向邱石,和蔼道:“小说尾声的那首诗,你还做了留白,当然处理得很好,不是说‘那梦醒时分的启迪’,要分享给每一个人吗,你看我们多数同志都没听懂,时候也不早,大家只怕都饿了,要不然用大白话做个结尾?”
躬敬不如从命。
回到鹅颈话筒旁,邱石微笑道:“其实这个短篇的立意很简单:时代不同了,与其沉沦在过去,不如活在当下,让生活回归生活,心如花木,自成锦簇。”
不少人面露恍然。
徐迟猛然一震,吓得左右人一大跳。
只见他喃喃自语,声音越来越大:
“让生活回归生活,让生活回归生活……对了!让文学回归文学嘛!”
“好!好!好!”
“小同志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们还在纠结讨论。”
徐迟开怀而笑,感激地望向邱石。
邱石忙道不敢,说自己只是无心之言。
脸色涨红的徐迟,对着主席台上的东道主们,振臂说道:“这次研讨会放在你们县搞,真不白搞啊,嘿!你们县还真是卧虎藏龙之地!”
县里的领导们嘴上谦虚,心里却十分受用。再看邱石,咋就这么顺眼呢。
台下,孙保国胸板挺得老高,与有荣焉。
好个邱石,这次给他们十月公社,挣大脸面了!
————
午饭时间早过了,馀下没汇报完的作品,留到下午。
邱石虽然已经完事,但这顿饭还是要蹭的。
只是总有人过来搭话,影响他暴风吸入的速度。
县委大食堂里,围聚在邱石身边的人,突然散开,孙保国也捧起铝饭盒,自觉让座。
邱石刚想起身,被来人制止。
在他对面坐下后,徐迟把自己饭盒里的几块红烧肉,一股脑儿夹给他,笑道:“老喽,无福消受,你帮忙解决吧。”
这顿饭虽然管饱,但肉菜是限量供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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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石没矫情,大快朵颐。
徐迟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打量着他。之前在台上,距离太远,看不清澈。
个头很高,估摸一米七五还要冒尖。眉毛浓密而黑,象两把横卧的大刀。眼睛倒是不大,透着一股机灵。鼻梁挺直,嘴唇厚薄适中。
瘦归瘦,骨架不细。
当得起“人高马大,英姿勃发”八个字。
真好。
“你们刘局长手上有份资料,不瞒你,刚向他摸了你的老底。我很好奇啊,你显然对现代主义有精深的研究……”
所谓现代主义,是一场声势浩大的国际艺术运动,兴起于十九世纪末,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中期。
是一系列前沿文艺流派,与思潮的结合体。
又称现代派。
九叶派老诗人袁可嘉,曾基于文学层面,做过一个总结:“现代主义文学,是包括象征主义、未来主义、意象主义、表现主义,意识流和超现实主义文学,六个流派的总称。”
邱石左右打量,小声搭话:“精深和研究谈不上,看过几本书。”
至于书从哪里来,他早想好说辞。
在他们园艺场,大城市来的插队知青有几十个,不乏根正苗红的二代。
这年头许多人还不知道,在某些地方,地下沙龙搞得如火如荼,河北白洋淀那边,朦胧诗都快写烂了。
食指的那首《相信未来》,影响了后来的所有今天派诗人,创作于1968年。
朦胧诗,正是在现代主义思潮的土壤上,生根发芽的。
时下有类读物,叫灰皮书、黄皮书,全是外国名着。既然白洋淀诗群的人能搞到,背景相当的其他人,自然也能。
听完邱石的解释后,徐迟长哦一声,道:
“你这篇小说,我想在《武汉文艺》上刊登,我再附一篇评论。我认为有必要让更多人读读,既能带来一种精神上的释怀,对于爱好文学的人,也能带来创作上的启发,兴许……”
徐迟浑浊的瞳孔中,闪铄着光,“对整个新时期文学,都具有推动作用!”
邱石写这个短篇的目的,十之八九已在他的话中。
还有一点,想挣点钱。
家里穷得叮当响,马上他还要用一笔大钱。
而这年头想赚大钱,却不容易,事实上这本身就是个悖论。除非不当良民。
撰稿,是为数不多的好门路。
只要格子爬得勤,有报刊采用,稿费就会源源不断,赚多少都理直气壮。
原本没这方面的资源,直接给报刊寄稿子,眼下不写十七年文学,想要利索过稿,怕仍然不容易。
别的不谈,都重生了难道还啃老?他既不愿写,又想尽快挣到钱。
现在,对面坐着位新时期文学的初代觉醒者,还是个文艺界大佬。
邱石干脆得很,掏出兜里的稿纸,双手呈上。
事实上这本身就是定制文。
徐迟好生收起来,笑道:“稿费会尽快寄给你,你注意查收,别嫌少,毕竟是个短篇。当然我倒是希望你嫌少,后面还有作品,可以直接寄给我。”
他不知道,这话说进了邱石心坎里。
“近一个月没时间。确实有个构思,可能是中篇,等完稿了再请您老过目。”
徐迟顺着话头,想问为什么没时间,话到嘴边,忽然改口:“哦!高考。”
邱石憨笑点头。
徐迟戳戳桌面:“报文科,指定能成!”
话是这么说,但是文科,它也要考数学啊。
邱石都不记得自己学过数学……
好在他有个计划。
聊到尾声,徐迟留给他一个寄信地址,满含期许道:“你脑子活澈,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强多了,终究你们还算幸运的一代,要加油哦,应该不用我告诉你,你是个可造之材吧?我希望在未来的文坛里,总能听见你的声音。”
邱石咧嘴一笑,在徐迟眼中,璨烂如盛夏的阳光。
“报告!一定!”
“呦呵,你小子挺狂啊。哈哈……要得!”
再不轻狂一把,又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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