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畈大队没有姓袁的人,就好象鱼香肉丝里没有鱼。
很常见的南方乡村格局,入口修到连接省道,纵深五六公里,背靠群山。
大约是在八四年的时候,改大队为村,但老一辈人还是习惯叫大队,以至于后辈们耳濡目染下也跟着叫,不过慢慢的,“大队”从代表整个村级建制,变成只代指村委会,和村委会所在地
人们如果要去村委会,就会说“到大队去”。
四十年后,仍有许多人这么说。
人民公社虽然最终被撤销,但也留下了一些美好,比如这时候各大队都有一座大礼堂,那是很热闹的地方,看大戏、放电影,即便是交公粮,各生产队把粮食统一运到大礼堂,等待上级粮站派车来接收,也是充满欢声笑语,望着那一座座粮山,我骄傲!
邱石的家在大队二小队,从沿河的省道上拐进大队,一直往里,要走到大山脚下,正儿八经的山旮旯。
“这不是邱石吗,园艺场休工了?”
“呦呵!问谁借的二八大杠呢,还是凤凰牌的,我瞅瞅。”
“邱石啊,你赶紧回吧,你家都吵翻天了。”
…
某种程度上讲,邱石也算官二代。后世象他们这种穷乡僻壤,连村支书也没有编制,但千万别拿这年头的生产大队长,不当干部。
所以大队里的人基本都认识他。
不过这时候当个“村官”,对家庭条件的提升,没有必然影响,往往还呈反比。
沿着大队的机耕路,拐进二小队,老远看见一联三间土砖瓦房,坐落在山岗上。
土砖是黄泥混着秸秆,用木模子自制的,每一块都很大;瓦是比巴掌略大的黑瓦,一片一片、一垄一垄地复盖在屋顶,像田埂。
那就是他的家。
多年后,举家移居县城,照料过老邱家三代人的老宅,也完成使命,被风雨冲刷垮。
农村有句老话,叫“房子离不开人气儿”。
这话其实不糙,充满了哲思。
刚回来的那天,邱石猫在一个角落,盯着它看了许久,泪流满面。
世间再也没有比它更梦幻的地方,明明不大,却蕴藏丰富,每走一步,都会陷入一个副本。
还未靠近,耳畔传来争吵。
关于周静是不是个破鞋。
“我问过囡囡,她和邱石什么也没干!”
“骗鬼呢,园艺场和我们大队谁没见过,两人那时候好得嘞,你女儿恨不得吊在我外甥身上,大腿都敢坐,还能没日过?”
“你你……你胡说!嘴巴放干净点!”
“嘁,正常男女关系,都准备结婚了,这有个啥?不日怎么生伢儿。你没被日过?”
“好啊你,你敢耍流氓!我要去公社告你!”
“你赶紧的,知道路不?”
…
在大山旮旯,你若心怀善意,就能感受到质朴和善良;你如果带着恶意,那全是刁民。
不过吴美娟骂陈二宝是流氓,倒也没冤枉他。
邱石的这个老舅,还真是二流子。
成分不好,老爹是富农,以前家里有三十亩田地,根本种不完,请了长工。
一个黑五类,陈二宝干啥都讨不到好,索性破罐子破摔,打架斗殴、拉帮结派、吃喝鬼混,成日见不到人,除非到姐姐家打秋风。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终究有些不同。
邱石的老妈陈香兰,年轻那会是十里八乡最漂亮的姑娘,没有之一,可你猜怎么着,没人敢娶。
正好那时候,有个年轻同志叫邱大山,在抗洪抢险中,从洪流中捞起五个人;集体修水坝时,有个雷管没爆,他去找回来的。
红得发紫。
邱大山第一眼看见陈香兰时,就迷糊了。
后面大概有场谈话,类似“我敢娶,你敢嫁不”,简明扼要。
——大山同志向来话不多。
当时邱石的家(gā)爹,还有大舅,都没挺过来,家婆又走得早,从小没干过重活的陈香兰,带着幼弟吃了上顿没下顿。
于是其貌不扬的大山同志,捡了个大漏。
两人的成分一对冲,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
“诶,邱石回了。”
“哟!去县里开会,都配上二八大杠了?”
“要我说小周姑娘也是的,邱石一表人才,怎么还嫌弃上了。”
“你懂什么,人家是想回上海滩,过富贵日子。”
…
邱家的土砖屋门前,有一块土坪,零零落落地围着一圈没上工的吃瓜群众。
人群中间,杵着一个明显气质不同的中年女人,穿着土黄色风衣。此人是周静的母亲,吴美娟。
她看见邱石后,火冒三丈:“你回的正好,你这个舅,简直不是人!”
邱石笑着搭话:“恩,骂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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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二宝:“???”
可以肯定一点,大山同志对钱没兴趣,比马老师还没兴趣,但凡有点钱票,一股脑儿地塞给媳妇儿。前一阵又被这厮忽悠走五块,说是要买种子,也把老宅边上的自留地给种起来。
善良的陈香兰同志,又双叒叕信了。
某种程度上讲,大山同志等于养了三个儿子。
否则他们那一代人,哪家婆娘不生一套葫芦娃?
不过邱家兄弟,跟这个老舅的关系都不错。
因为有一点,但凡姐姐有事,他是真上,忽然就会变得很勇,无非烂命一条赔你玩,谁摊上都怵。
要不然这件事其实闹不了这么大。
邱石他爹邱大山,根本不会吵架。
他妈是个很温婉的性子,温婉到软弱,爱哭鼻子,这会八成躲在灶台后面偷偷抹眼泪。
他爹肯定不在家,否则老舅不敢这么嚣张。
自从邱石和周静的婚事告吹后,陈二宝就把周静是个破鞋的事,到处宣传。周静是插队知青,文档落在园艺场,参加高考也只能在本地,暂时离不开,自然有影响。
吴美娟说陈二宝耍流氓。
真要上纲上线,谁耍流氓还不一定呢。
“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这话,教员虽然没说过,这年头也没人知道,但它所表达的观念,却是这个时代的真实写照。
吴美娟对面有个家伙,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把竹椅上,头皮刮得只剩青茬,脖子上系根黑绳,坠着一颗狼牙,神似张丰毅。屎褐色的衬衫敞开两粒扣子,露出还算结实的胸膛,一米六八的个头。
老舅其实不老。
三十有二,媳妇没有,小寡妇他还真不缺。
陈二宝怒道:“邱石你个没良心的,骼膊肘往外拐,老子是为了谁啊!”
“行啦老舅,强扭的瓜它也不甜。”
“总得有个说法吧,咱们家连东西都置办了,她说吹就吹了?”
邱石走上前,拍了拍老舅肩膀,示意他别再咋呼,然后钻进家里。
这个婚,必须也不能结。
按照今年高考的报名政策,除了老三届,以及特殊人才,可以放宽限制,其他考生,要求未婚。
好嘛,先报名,后结婚,算盘打得啪啪响。
红笔送你一个大叉,作为贺礼,不谢。
再说他对周静,早没感情了。
返身出来时,邱石抱着一只龙骨大木箱,通过木条的缝隙,能看见里面有一台崭新的缝纴机。
蝴蝶牌的,一百三十块钱。
掏空了老邱家五个荷包。一辈子没占组织便宜的大山同志,也为此破例了一回,票比钱还难搞。
城市流行的三转一响,在他们这里远没有普及,但凡有一样,都叫殷实人家。
特意买给周静的。
“吴阿姨,我和周静的事到此为止。这台缝纴机,你们家拿走,报销一下,我家没人会用。”
倒也不是,这年头的顶级时尚杂志——《服装裁剪》,农村虽然不至于家家一本,但是妇女们为此办培训班,早研究透了,即便还买不起缝纴机。
教员有教悔:“我们六亿人口都要实行精简节约,一切产品不求数量多,而是求质量好,耐穿耐用,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这个年代,女人都是裁缝。
大嫂对此早有意见。
她和大哥结婚时,就没有置办缝纴机。买这台缝纴机,他们家还垫了钱。
只是现在,邱石亟需一笔钱。
等他混好了,大嫂照样宠。
吴美娟望着这么大个家伙什儿,皱了皱眉,不过很快舒展开,确认道:“以后你再也不缠着周静?”
邱石耸耸肩:“我没缠着她,同在一个生产队,我还能绕着她走?”
吴美娟厌恶地望向陈二宝,又道:“你敢保证,你这个舅,不再散播谣言,跑到园艺场胡闹?”
陈二宝正想蹿起来,被邱石一巴掌钉在竹椅上。
“我保证。”
“你们要写个保证书!”
“可以。”
陈二宝很不满意道:“行不行啊邱石,他们家不得赔一坨子?书上都说了,感情债最贵!”
邱石惊讶看着他。
吴美娟勃然大怒:“我家的是闺女,吃了亏我都没提赔偿!”
“诶?你不是说没被日吗?”
“你……不是吃那个亏!”
“看,看,说漏嘴了吧,破鞋就是破鞋!”
又来,邱石脑瓜子疼。
说句良心话,他和周静真没干过那事。
除此之外,都干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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