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云湛再次醒来时，眼前是熟悉的素色纱帐。
霜华峰，他的住处。
窗外暮色沉沉，屋内药香缭绕。
他试着动了动手指，全身的骨头仿佛被碾碎重组，疼得他闷哼一声。
"哟，醒了？"一道清脆却带着讥诮的声音响起。
张云湛艰难转头，看见残笺正端着药碗站在床边。
小丫鬟柳眉倒竖，满眼嫌弃："去后山挖个野菜都能把自己挖成这样，张公子啊，您可真是出息了。"
黑乎乎的药汁散发着苦涩气息，张云湛勉强扯出一个笑："多谢残笺姑娘照顾......在下，也没想到......"
话未说完，喉间便涌上一股腥甜。
他抿紧唇，硬生生咽了回去。
"谁要你谢！"
残笺冷哼一声，却还是把药碗往他跟前送了送，
"你己经昏迷了三天，仙尊为了救你差点翻遍了后山。
三日前......我还以为仙尊带回来的是个血葫芦。"
张云湛心头猛地一颤。
砚棠......去找他了？
昏迷之前的怀抱，不是幻觉！
这个念头刚起，胸口便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他剧烈咳嗽起来，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残笺下意识伸手要扶，又硬生生停住，只凶巴巴道："您可别乱动了！
你这身伤再折腾就真没救了！"
说着拿起药匙，动作粗鲁却小心地舀了一勺药，"赶紧喝了，别浪费仙尊的心血。"
药匙递到唇边，张云湛却微微偏头。
他不习惯被人这样照顾，更不习惯被个姑娘喂药，这成什么样子？
可惜他双手缠满绷带，稍微用力就疼得脸色发白。
"残笺姑娘，您把药放下......我等会慢慢喝。"他声音虚弱，却坚持道。
"你怎么婆婆妈妈的！"残笺瞪眼，正要强行喂药。
"吱呀"一声，房门突然被推开。
一袭白衣的沈砚棠站在门口。
残笺的手猛地僵住，慌忙放下药碗行礼："仙尊。"
张云湛立刻低下头。
他其实......
不知道该如何面对砚棠。
垂下的眼睫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情绪。
他想看看那人好不好，想问问他这三日有没有好好吃饭，
想......可最终，他只是死死攥紧了被角，指节发白。
沈砚棠淡淡扫了残笺一眼："下去吧。"
小丫鬟不敢多言，将药碗轻放在床边的矮几上，低头退了出去，临走时还不忘将门轻轻掩上。
屋内一时静得能听见烛火轻微的"噼啪"声。
张云湛垂着眼睫，手指无意识地揪着被角，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仙尊，对不起......我没做好您的粥。"
沈砚棠没有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他。
眼前这个满身是伤的少年，和刚上山时那个锦衣玉食的小公子判若两人。
他记得张云湛初到霜华峰时的模样，
一身云纹锦袍，连束发的玉冠都镶着明珠，站在山门前，连风都要绕着他走，生怕吹皱了那身矜贵的衣裳。
可如今呢？
一身粗布黑衣，满身缠满绷带，露出的指尖还带着未愈的伤口，那是攀爬峭壁时被岩石割破的痕迹。
沈砚棠闭了闭眼。
三日前，他等了许久都不见这人送粥。
他自嘲地想，或许这小公子终于腻了这种无趣的把戏。
可当他推开门，却看见残笺在门外徘徊，神色慌张。
"仙尊......张公子一早就去了后山，到现在都没回来......"小丫鬟残笺欲言又止。
后山......
沈砚棠心头猛地一跳。
那里连着淮西地界，常有猛禽出没。
等他寻遍后山，听见蛊雕尖啸，飞身跃下悬崖时，
他看到的是怎样一副景象？
张云湛浑身是血，却死死攥着千影藤，挥舞的动作凌厉如刀，
与记忆中那人挥舞垂丝的时候如出一辙......
叶夙铭。
夙铭，是你回来了吗？
他己经不记得当时自己是什么样的心情，
只知道等他恢复理智的时候，那蛊雕己经被他砍成碎肉。
沈砚棠喉结滚动，藏在袖中的手微微发抖。
他收回思绪，指尖轻轻着药碗边缘。
"把药喝了。"他低声道，嗓音却带上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一点温度。
张云湛苍白的脸上还带着恍惚，唇色却因低烧泛着不自然的嫣红。
他下意识想伸手接碗，却牵动伤口，疼得轻"嘶"一声。
"别动。"
沈砚棠忽然在榻边坐下，衣摆垂落，带着冷冽的松香。
他执起药匙，舀了一勺深褐药汁，动作看似从容，指节却绷得发白。
药匙抵到唇边时，张云湛明显僵住了。
砚棠，砚棠要喂他吃药……
他睫毛颤得厉害，却还是乖顺地张开嘴。
药汁入喉，他微微蹙眉，无意识舔了下唇角。
一点水光沾在的唇瓣上，在烛火下泛着的光泽。
沈砚棠眸色骤然转深。
第二勺递过去时，
药汁溢出些许，顺着张云湛唇角滑落。
沈砚棠鬼使神差地伸手，拇指抚过那道水痕。
指腹下小公子的肌肤因为发烧烫得惊人。
"仙、仙尊......"张云湛呼吸骤然乱了，喉结在对方掌心下急促滚动。
他本能地想躲，却被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扣住后颈，力道不重，却让他浑身发软。
"别躲，这么大的人还怕苦？"
沈砚棠的语气是他从未听过的，苦涩？
砚棠在担心他？
砚棠不恨他了吗？
张云湛突然清醒过来。
砚棠不恨张云湛，砚棠恨的是叶夙铭啊。
现在自己顶着的这具身体，是那个锦衣玉食的张小公子，漂亮又脆弱，像尊易碎的漂亮瓷娃娃。
所以砚棠是喜欢这种类型吗......
这个念头像根细针，冷不丁扎进心尖。
"我自己喝，不敢劳烦仙尊。"他慌乱去接药碗，好像在赌气一样。
沈砚棠竟真的松了手，任由他夺过瓷碗。
黑褐药汁在碗中晃荡，映出张云湛自己泛红的眼尾。
他仰头猛灌，苦涩的药汁顺着喉管烧下去，却尝不出半点味道。
"多谢仙尊......"话未说完，胃里突然翻江倒海。
那碗药像团火在腹腔烧灼，疼得他眼前发黑。
是了，这具身子受不住他这样灌猛药。
药碗被人拿走，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贴上他额头。
"烫成这样，你怎么这般让人不省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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