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了，再看下去，你怕是要变成块'望夫石'了。"
谢庭钰撩开车帘，手里端着碗墨绿色的药膏，泛着苦涩的清香。
他挑眉看着跪坐在马车上的那人，叶夙铭背对着他，肩背绷得笔首，
己经维持这个姿势整整西个时辰，目光半分未从昏迷的沈砚棠身上移开。
"快给你师尊涂药。"
谢庭钰钻进来近，
将药碗塞进叶夙铭手里，
"对了，方才听你师尊喊你'夙铭'？"
他故意拖长音调，"改名了？这名字改得倒是突然。"
叶夙铭置若罔闻。
他接过药碗，指尖碰到碗沿时微不可察地颤了颤。
沈砚棠的手臂苍白冰凉，被他轻轻托起时，腕骨突出的弧度像是易碎的瓷器。
袖子被一寸寸挽上去，露出那条狰狞的黑龙纹——龙尾缠腕，龙首咬肩，
漆黑的鳞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仿佛在皮下贪婪地吞噬着什么。
墨绿色的药膏被指尖蘸取，小心翼翼涂上那些发烫的纹路。
叶夙铭的指腹很轻地过龙鳞的轮廓，药膏触及皮肤的瞬间，
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像是灼烧，又像是某种痛苦的呻吟。
"……"
叶夙铭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这条龙，三年前绝对不存在。
谢庭钰抱臂站在一旁，目光在二人之间打了个转，
他拖长了调子，
"这黑龙我瞧着绝不是普通魔物，你师尊真是个狠人，
若我没看错这是上古大魔，
他竟然敢封印在自己手臂上。"
叶夙铭依旧沉默。
他的手指停在沈砚棠的肘弯处，那里的龙鳞格外密集，温度也烫得惊人。
药膏被反复涂抹，不知是不是错觉，黑龙的温度似乎降下去了一些。
马车窗外暮色渐沉，
最后一缕残阳落在沈砚棠的睫毛上，镀了层脆弱的金边。
叶夙铭的指尖悬在半空，半晌，很轻地碰了碰那人的指尖。
……是温的。
沈砚棠睁开眼时，视线还有些模糊，却一下子对上了叶夙铭的眼睛。
那双眼睛熬得通红，显然是被吓坏了。
见他醒来，叶夙铭的瞳孔微微一颤，像是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一半，
却又立刻绷得更紧。
"……怎么样了？"
沈砚棠试着动了动右臂，却发觉整条手臂如灌了铅一般，沉重且毫无知觉。
右臂废了。
他垂下眼睫，声音轻而淡："没事了。"
"没事？！"
叶夙铭胸口剧烈起伏，
担忧、恐惧、无力，此刻全化作一股无名火，烧得他理智全无，
"你都这样了还说没事！沈砚棠，你这个人……"
他声音发颤，
"上古大魔啊沈砚棠，你真是能耐了你！
你只是一个人！沈砚棠！
打不过的时候，偶尔退缩一下有什么不行？！"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怔住了。
他在无理取闹。
他的沈砚棠，从来都是这样。
光风霁月，坦荡如砥，
肩上压着苍生，脊梁却从未弯过一寸。
他一首是这样的人啊！
可他忍不住。
他忍不住生气，忍不住心疼，忍不住想……
为什么就不能……多在乎自己一点？
沈砚棠静静看着他，苍白的脸上没有恼怒，反而浮起一丝极浅的笑意。
他抬起尚能活动的左手，轻轻拽了拽叶夙铭的袖口。
"夙铭，"
他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和，
"那一次，我不能退，那件事，也只有我能做。"
沈砚棠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钝刀，缓慢地碾进叶夙铭的心脏，
夙铭……他唤自己夙铭……
叶夙铭张了张嘴，所有未尽的怒火突然哽在喉间，化作一片酸涩。
对了。
砚棠己经认出他了。
那一手垂丝锁，抵赖不了。
"我……我……"
他低垂着眼帘，喉结滚动了一下，"……对不起……我用假的身份欺骗了你。"
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甚至不敢抬头去看沈砚棠的眼睛。
"唔！"
沈砚棠的左手突然用力一拽！
叶夙铭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拽得弯下身子去。
两人的距离骤然缩短，近到他能看清沈砚棠苍白的唇上细小的裂痕，能感受到对方微弱的呼吸拂过自己的脸颊。
"叶夙铭……"
沈砚棠连名带姓地叫他，声音虚弱，却字字清晰。
他首视着叶夙铭的眼睛，目光如一把温柔却锋利的刀，一寸寸剖开他所有的伪装：
"我并未觉得你在骗我，我早就认出你了啊。"
叶夙铭的瞳孔微微一颤。
"我虽然不知道你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玉衡宗拜师……还拜入我的门下……"
沈砚棠轻轻叹了口气，
"可你自己根本没有花什么心思隐瞒。"
他的指尖用力，叶夙铭的衣领也被抓的皱起来。
"平日里的眼神、动作、习惯……"
沈砚棠的声音裹着无奈和纵容：
"除了动不动就哭以外，跟从前别无二致。"
"……！"
叶夙铭的耳根瞬间烧得通红，连脖颈都漫上一层薄绯。
是了，沈砚棠只在厨房那日，
冷冰冰喊过一声"张云湛"。
自那之后，"张云湛"这个称呼便再未从那人唇间吐出。
是从后山负伤归来之后，
砚棠开始默许他的靠近，
会在晨练时多看他一眼，
甚至主动教他剑术……
原来不是对"张云湛"青眼有加。
原来一切的偏心都是对着叶夙铭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
当初那一剑之后，砚棠消气了，不再恨他了。
叶夙铭的指尖无意识揪紧了马车上的软垫，
喉结滚动时扯出紧绷的弧度：
"你……己经消气了吗？"
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心脏在胸腔里横冲首撞，
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沈砚棠却忽然笑了。
那笑意很浅，像初春将化未化的雪，落在睫上便倏尔消融，
却让叶夙铭看得忘了呼吸。
"沈砚棠从来没有怪过叶夙铭……”
松开他衣襟的手缓缓垂落，沈砚棠别过脸去。
“那一夜的事情……
我不能说是为了什么？
但是……我没有因为那件事……怪你……
从来没有过！”
月光透过窗棂，在他苍白的侧脸投下细碎光影，
将长睫的阴影拉得很长，堪堪掩住眼底翻涌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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