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商潮暗涌
青铜漏壶的水滴在玄武纹铜盘上敲出第七声脆响时，安邑城头的守卒望见西北官道腾起细雾般的尘烟。驼铃声先于商队抵达，三十六串金铃系在头驼颈间，随着步伐在晨风中织成流动的音阶。仲壬端坐在镶银驼轿中，指尖着青铜扳指上凹凸的商汤纹样——那是用错金工艺勾勒的九旒冕冠，十二道棱线暗合子月历法，三年前从斯基泰使者断指上褪下时，血珠曾在纹样凹陷处积成暗红的月牙。
"玛尔杜克神庙的圣火，该在日出前第三炷香时点燃。"他掀开驼轿帷幔，望着渐显轮廓的城门。朱漆剥落的门楣上，"安邑"二字被胡商们念成"An-Yi"，在粟特语里化作"黄金驿站"的隐喻。三百峰骆驼背负的货物中，有十二车大夏锦用浸过明矾的牛皮纸包裹，锦缎边缘绣着粟特文的"沙赫"——波斯语里的"王"，在商队账本上却是"亏损"的暗码。
离朱的车驾从朱雀街东端驶来，六匹玄色战马的鬃毛用红绳扎成剑穗状，车轮碾过青石板时，车轴处的玉璜发出清越的鸣响。摄政王倚在车栏上，目光掠过粟特商队中混着波斯与斯基泰血统的护卫——他们靴筒里藏着突厥短刀，刀柄缠着三色丝绦，正是三年前洗劫疏勒商道的那伙马贼的标记。
"启禀摄政王，粟特商团己在市集中央搭建三十丈穹顶。"随驾的司市令俯身禀报，腰间铜印在晨露中泛着冷光，"昨日酉时，他们用十枚波斯金币换走三匹极品大夏锦。"
离朱指尖划过车栏上的云雷纹，忽然轻笑出声。那笑声惊起檐角栖息的灰鸽，扑棱棱的翅膀声里，他望向渐渐铺开的商队——仲壬己换了身缀满孔雀石的米底长袍，正将一枚青铜币抛向空中，阳光穿过币面的"大夏通宝"方孔，在他眉骨投下菱形阴影。
市集中央的穹顶用绛红毡布搭建，八根立柱雕着波斯风格的翼狮，狮爪却踩着大夏特有的玄鸟纹。仲壬掀开帐幔的瞬间，离朱瞥见内里悬挂的锦缎——月白色底子上，用金线绣着粟特文的咒符，每道笔画都暗合星象轨迹，正是传说中能"颠倒金帛价值"的《苏美尔价目经》片段。
"摄政王亲临，蓬荜生辉。"仲壬单膝跪地，吻手礼的指尖掠过离朱靴面上的饕餮纹，"此番带来撒马尔罕琉璃、波斯地毯，还有..."他压低声音，"两箱吕底亚琥珀金，专用于兑换贵国的大夏锦。"
离朱指尖抚过锦缎边缘，忽然捏住某处暗纹："贵商可知，大夏锦的经纬需用玉门关外的雪蚕，缫丝时要混入朱砂粉？"他忽然用力一扯，金箔丝线应声而断，"这样的劣锦，竟要十枚青铜币一匹？"
周围商贾发出低低的惊呼。仲壬面上闪过一丝慌乱，随即笑道："摄政王说笑了，此乃敝商团从大夏匠人手中收购的正品..."
"正品？"离朱从袖中取出半幅残锦，断口处露出靛蓝染过的麻线，"三日前，铸币厂工匠在锦缎夹层发现此物——粟特人惯用的苦杏仁胶，十羚庭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混着波斯藏红花。"他望向渐渐围拢的人群，"他们用劣锦兑换我国青铜币，再趁夜熔毁铸币，掺入铅锡重铸！"
第二节 双币惊世
日影移至市集中央的日晷，晷针在"午"字边缘投下阴影时，仲壬突然跃上货箱，手中高举青铜币大喊："大夏锦遭官府贬损！青铜币即将变成废铁！"他扯开衣襟，露出胸前刺青——玛尔杜克神手持权杖，脚下踩着熔化的青铜币，"神谕说，唯有玉贝能抵御灾厄！"
人群顿时骚动。卖胡饼的老汉攥着青铜币的手开始发抖，香料商人忙不迭收起摊位上的肉豆蔻，改用玉贝币标价。离朱望着如潮水般退向粟特商团的人流，忽然瞥见寒浞的身影在街角闪现——大将军的玄铁甲胄半掩在酒肆幌子后，手按剑柄，目光死死盯着铸币厂方向。
"取青铜鼎，架火！"离朱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浸透了青铜，在喧闹中清晰可闻。司市令一声令下，西名壮汉抬来三足玄鼎，炭火在鼎下噼啪作响，蒸腾的水汽模糊了离朱的面容。他解下腰间玉贝币，又从钱袋中取出枚青铜币，指尖捏住两枚钱币的边缘，在阳光下形成阴阳相扣的圆。
"诸位请看——"离朱将双币投入沸水，鼎中顿时腾起青白水汽。他转身望向人群，玄色冕服的宽袖扫过鼎沿："青铜币含铅七成，遇水则腐；玉贝币采自南海砗磲，经禹王台月光晾晒，千年不蚀。"
沸水咕嘟作响，青铜币渐渐浮出水面，表面己泛起暗黄锈迹；玉贝币却在鼎底静静躺着，边缘泛着珍珠般的光泽。离朱用竹夹夹起双币，举过头顶："日常交易，青铜币轻便易用；储备保值，玉贝币万年不朽。双币并行，正是顺应天道！"
"荒谬！"暴喝声中，寒浞撞开人群，铁蹄踏碎路边陶盆。大将军的战斧重重劈在石板上，迸溅的火星映红他虬结的胡须："金银铜铁，皆靠刀枪守护！你这腐儒空谈币制，粟特人早把刀刃磨向我们咽喉！"他猛然转身，指向正在兑换玉贝的粟特商团，"末将请命，血洗商团，以儆效尤！"
人群发出惊呼，有孩童被吓哭，妇人慌忙抱孩子退避。仲壬趁机混在商贾中大喊："铸币厂私吞玉贝！摄政王要用劣币充国库！"不知何时聚集的暴民开始投掷石块，离朱的车驾被砸中，驾车的战马受惊长嘶。
"保护摄政王！"司市令的卫队立刻围成圆阵，离朱却推开护卫，踏上前去。他望着那些眼中泛着血丝的百姓——昨日还在称颂新政的匠人、商贩，此刻却被恐惧支配。玉贝币在他掌心发烫，那是大禹治水时，涂山氏献的"海天之信"，如今却成了权力角力的筹码。
"寒将军若要血洗，便先斩了我！"离朱突然拔剑，剑尖挑起寒浞的战斧，"但斩了我，你可知道，粟特人早己在城外埋伏三千骑兵？他们等着我们内乱，好踏平安邑！"他转向人群，声音柔和下来，"诸位可还记得，三年前斯基泰人围城，是铸币厂连夜熔毁神庙铜钟，铸成兵器？"
暴民的动作顿了顿。离朱趁机道："今日毁了铸币厂，明日拿什么换粮食？拿什么买战马？"他指向远处的粟特商团，"他们要的就是我们自毁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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