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夜叩铜城
科克托别遗址的青铜围墙在子夜泛着幽蓝冷光，墙垣上的火神兽浮雕吸饱了暮色，此刻正将积蓄的光热缓缓吐纳，仿佛远古熔铸的火龙在墙皮下蛰伏。离朱裹着安德罗诺沃牧民的羊皮袍，袍角沾着的羊脂混着雪粒，在月光下结成晶亮的鳞片，腰间蝉纹短刀的木鞘贴着肋骨，刀柄上冶父刻的“斟鄩”二字硌得他发疼——那是用老冶师自己的血混着铜粉填的色。
冶父背着的檀木匣发出细碎异响，里头装着从七名伤员身上取出的砷青铜箭头，断裂处的晶状纹路在匣中暗格里投下阴影，像极了天山冰缝里的霜花。老冶师跛足抵着围墙，指腹着浮雕上的火纹，喉间逸出低叹：“失蜡法的妙处，在于蜡模消熔时，将形骸全化作青烟，独留铜胎承住火的魂魄。”他转头望向离朱，眼尾皱纹里嵌着炉灰，“你瞧这些曲线，哪像咱们陶范法的刚硬，倒似草原的风，能把青铜揉出骨血。”
监牢方向突然腾起骂声，寒浞的嗓音破了音，却仍咬着夏人战歌的调子：“斟鄩之水汤汤，玄圭之土茫茫——”每一个破音都像钝刀刮过青铜，惊起墙头夜枭。离朱知道，少年故意用走调的战歌激怒守卫，为的是引开鹰瞳族的巡夜人。他与冶父互视一眼，踩着冶父屈膝的背攀上墙头，甫一露头，便被眼前景象攥住呼吸——
三座熔铜炉如卧地的火牛，炉口吞吐着青焰，将半空中的铜液映成流动的琥珀。炉台周围的沙模上，未完成的鹰首权杖蜷曲如活物，蜡模尚未浇铸，却己在火光中显露出鹰喙微张的神态，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啄食火星。更远处的工架上，悬挂着数十具青铜剑胚，剑身上的火纹随炉光明灭，恍若有焰在刃上游走。
“你们不该来。”娜雅的声音从阴影里渗出，像蛇信扫过冻土。女祭司的鹿皮靴碾过碎石，颈间龙纹银饰与夏王室图腾分毫不差，却在尾端多了截鹰羽流苏。她手中青铜灯台刻着双身蛇交缠，蛇瞳嵌着赤铁矿，在暗处泛着血光：“父亲今早剜了三个偷望熔铜炉的夏人眼睛，悬在辕门上。”
离朱摘下兜帽，额间斟鄩氏纹章在月光下泛着玉色：“我们来寻能熔铸龙纹的火。”他抬手，冶父解开木匣，沟洫灌溉图的羊皮边角己磨出毛边，却在月光下清晰映出楚河支流的走向，“用你们的失蜡法，换我们让荒原流泪的技艺——让雪山融水顺着沟渠流进青稞田，比铜剑更能守住草原。”
娜雅的指尖划过羊皮图，指甲缝里嵌着未洗净的蜡渍：“去年冬，我们用砷青铜铸剑，剑刃在第一场雪战中全如碎冰。”她忽然冷笑，眼尾扫过冶父腰间的陶范，“你们的陶范法能让青铜器生骨，却生不出草原火的魂。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迁徙的夏朝 ”话虽如此，她的指尖却在“昆吾西矿”的朱砂标记上停留，那里被离朱用墨笔添了道龙纹，与鹰首浮雕遥相对望。
第二节：火纹相搏
晨光初绽时，冶父的陶范摆在科克托别工坊的木案上，土黄色的范体泛着温润光泽，那是伊洛河胶泥混着天山雪水，经七七西十九道捶打而成，细如婴儿胎发的裂纹里，隐隐透出《夏小正》的星图刻痕。娜雅抱着蜂蜡站在一旁，蜡块还带着蜂巢的香气，在她掌心融出浅凹：“失蜡法的蜡模，须得在熔铜前塑出七分魂，余下三分，要借火的烈性子催出来。”
老冶师没有抬头，指尖捏着骨刀，在陶范内壁刻下微缩的龙纹，龙爪蜷曲处藏着“芒种”“霜降”的篆文：“陶范法讲究‘外范内范，天地合德’，外范刻纹，内范定形，铜液注入时，便将人间万物的形骸都收进骨血里。”他忽然蘸起骨灰泥浆，涂在陶范外层，泥浆里混着战马的鬃毛，“这样的范，经得住三次熔铸不裂，比你们的沙模……”
“更像块捂热的土。”娜雅截断他的话，却忍不住凑近，看泥浆如何渗进陶范的细纹。她的鹿皮裙蹭过木案，抖落些许蜂蜡碎屑，恰好落在冶父刻到一半的龙首上，竟让那龙看起来像是在吞咽火焰。
离朱握着商军的青铜璋，借着火光细辨璋身纹路。玄鸟纹下的甲骨文极小，却如刀刻：“昆吾西矿，甲戍必夺。”甲戍日，正是三日后。他捏紧璋身，指甲在玄鸟眼上掐出凹痕——商军若夺了矿脉，大夏残部便真成了无根之萍。
第一炉铜液注入时，娜雅的指尖在蜡模里多撒了把铅粉。冶父刚嗅到砷石的硫磺味，铜液己在陶范中发出“滋滋”轻响，仿佛雪粒落进热炭。“停下！”他扑向炉台，却见陶范表面裂开蛛网状细纹，铜液渗出处，凝结的金属块布满黑色斑点，像生了恶疾的皮肤。
“你们的锡料不够纯。”娜雅别过脸，耳坠上的鹰首微微颤动，“砷青铜虽脆，却比你们的……”
“比我们的铅锡合金？”离朱突然笑了，从怀中取出半块玄圭，蝉纹短刀削下锡锭时，玄圭表面的旧血痕被带下一层，“三个月前在敦煌，我们用玉门关的锡矿、祁连山的铅，炼出了能弯而不折的青铜。”他将锡锭投入余温尚存的炉中，火星溅在他袖口，烧出焦痕，“砷是草原的烈性子，锡是夏人的柔肠，刚柔相济，方得永生。”
铜液再次沸腾时，冶父在陶范中嵌了枚乳钉纹铜片，那是从斟鄩宗庙的残鼎上敲下的。当鹰首龙纹的青铜剑脱范而出，刃口划过石砧的刹那，竟发出清越的凤鸣——剑身上，草原火纹如浪，夏人龙纹如涛，在晨光中汇成交响。娜雅的手指抚过刃身，触到龙尾处藏着的“斟鄩”二字，忽然想起父亲帐中那幅鹰首噬龙的地图，此刻却在这把剑上，龙与鹰共享同一道铜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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