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薄雾还未散尽,王非晚便背着那支磨旧的钓竿来到湖边。
老槐树的枝桠间还垂着昨夜的露珠,在晨光里折射出细碎的星芒。
熟悉的钓位上,银发老人正往鱼钩挂蚯蚓,竹制鱼篓在脚边泛着温润的光泽。
“丫头,可算见着你了!”老人转头时,钓竿上的铜铃铛跟着晃出清响,“我还寻思,是不是被这片湖的鱼气跑了,勾不住你咯?”
王非晚将帆布包铺在青石板上,金属钓环碰撞发出悦耳的轻响。
她取出鱼线,指尖划过粗糙的竿身:“前些日子因为一些事就没来了。”
说话间,晨风掀起她发梢,露出耳后新耳饰。
老人眯起眼睛打量,布满皱纹的眼角笑意更深:“是喜事临门的样子。”
他抖了抖钓竿,水面漾开涟漪,“瞧这眉眼带笑的,莫不是等的人有消息了?”
“您眼神比鱼鹰还尖!”王非晚笑着将浮标抛进湖心,钓线在空中划出银亮的弧线,“终于跟我对象取得联系了。”
“那挺好。”老人的竹篓里突然传来鱼尾拍打声,他不慌不忙地收竿,银鳞鲤鱼在阳光下闪着金光。
“这鱼肥得很!”老人帮忙解钩,浑浊的眼睛里满是笑意,“今晚炖个鱼汤,保准比那些山珍海味都鲜。”
他往铁皮桶里添了勺水,惊起的水花溅在王非晚帆布鞋上,“异地的日子就像钓鱼,耐得住寂寞,才等得到大鱼咬钩啊。”
非晚望着桶里活蹦乱跳的鲤鱼,鳞片折射出的光斑在老人布满老茧的手上跳跃。
她忽然想起刘白视频里攥着野花的手,指节处的结痂。
指尖无意识着钓竿上的防滑纹路,开口时声音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怅惘:“爷爷,您和奶奶分开的时候,会不会数着日子过?”
湖面突然掠过一只翠鸟,箭一般扎进水里叼起小鱼。
老人往烟斗里填了撮烟丝,火苗亮起的瞬间,映得他眼角的皱纹愈发深刻:“何止是数日子?我把每天的思念都写在信纸上,以前又没有手机,只能用最笨的方法书信往来,不像你们生在一个好时代,想见的人随时可以见。”
“那您得等很久才能收到回信吧?”王非晚好奇地问。
老人点点头,烟灰随着动作轻轻抖落在青石板上。
“快则半个月,慢的时候要等一个月。那段日子啊,每天都往村口跑,看见邮递员的自行车就心跳加快。收到信的那一刻,比过年还开心。”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褪色的铁皮盒,里面整整齐齐地码着泛黄的信纸,“这些信我都留着,想她的时候就拿出来读一读,仿佛她还在我身边。”
王非晚凑近去看,信纸边缘己经有些破损,字迹却依然清晰。
有的信纸上还沾着淡淡的水渍,像是被泪水晕染过。
“奶奶的字真好看。”她轻声说。
“是啊,她的字比我好看多了。”老人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信纸,“她在信里会说家里的琐事,院子里的石榴树开花了,邻居家的猫生了小猫,村口的老井重新砌了围栏……这些在旁人眼里再普通不过的小事,对我来说却是最珍贵的礼物。”
突然,王非晚的手机在帆布包里震动起来。
她慌忙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刘白的名字,是一条新发来的语音消息。
刘白的声音带着喘息,背景音里是呼啸的风声和犬吠,“这边的风景美得像画,真想立刻让你看看。”
老人看着王非晚瞬间明亮起来的眼睛,笑着说:“去吧,别让小伙子等急了。”
王非晚攥着发烫的手机,指尖悬在语音条上迟迟不敢点开。
她望着湖面被风揉碎的云影,忽然意识到老人正安静地收拾渔具,竹篓里的鲤鱼不再扑腾,只偶尔摆动尾鳍,搅起细小的涟漪。
“丫头。”老人将铁皮盒重新揣回怀里,烟斗磕在青石板上发出轻响,“去那边老柳树下吧,信号好些。”
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朝湖湾处指了指,那里垂落的柳枝正拂过水面,掀起阵阵涟漪。
踩着沾露的草地走向老柳树时,王非晚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响动。
老柳树下的信号格果然多了一格。
王非晚背靠粗糙的树干坐下,划开语音的瞬间,刘白急促的呼吸声混着尖锐的风声涌进耳膜。
她下意识将手机贴紧耳朵,仿佛这样就能穿过茫茫山海,触到他被风沙磨得沙哑的喉咙。
视频刚一接通,镜头便剧烈颠簸起来,仿佛裹挟着呼啸的海风。
刘白的脸庞在晃动的画面里若隐若现,被朝阳镀上一层流动的蜜色光晕,连睫毛尖都缀着细碎的金光。
他举着手机逆风而立,迷彩服衣角猎猎作响,身后翻涌的海浪正将橙红的朝霞揉碎成粼粼波光:“媳妇,快抬头!这是今天的第一缕阳光,特意给你留的!”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集合哨声。
刘白猛地抓起手机,镜头里掠过他迷彩裤膝盖处新添的破洞:“媳妇等我!”
湖面突然炸开涟漪,王非晚的浮标猛地往下一沉。
她慌忙提竿,却在收线时瞥见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黑色铅灰,像是刚用铅笔写过字。
“爷爷,您还在写信吗?”王非晚有点震惊。
老人笑着从怀里掏出叠得方正的信封,封口处贴着张褪色的邮票,“等攒够一百封,就去寄给她——虽然她再也收不到了。”
王非晚的钓竿突然剧烈晃动,大鱼在水下掀起波浪。
她用力收线时,听见老人低声呢喃:“丫头,记住喽,真正的牵挂啊,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这鱼,咬住钩就不愿松口。”
王非晚的钓竿斜倚在青石板上,浮标在湖面画出细小的同心圆。
她捡起块鹅卵石,看着它沉入波光深处,轻声问道:“爷爷,您...会害怕死亡吗?”
老人眼角的皱纹里盛满了岁月的霜雪:“死亡啊,不过是去赴一场早就约好的团圆宴。”
他着铁皮盒上斑驳的锈迹,声音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回忆,“等船靠岸,我就能见到在那边等了二十年的老太婆,还有走得更早的爹娘。”
忽然,他转头看向王非晚,浑浊的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可我这把老骨头啊,还舍不得岸上的风景。能多陪子孙一天是一天,以后想见也见不到咯。”
王非晚垂眸凝视着湖面,钓竿上的铜铃在微风中轻晃,搅碎了水中斑驳的云影。
老人布满老茧的手搭在她肩头,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像是冬日里最温暖的炉火。
“丫头,你看这钓鱼,”他忽然指向湖心跃起的银鱼,鳞片在夕阳下迸出流星般的光,“有人图个鱼获,有人等的是咬钩时惊心动魄的震颤。人生也这般,与其囫囵吞枣地过,不如把每口日子都嚼出甜味。”
“做事如此,爱人更如此。”
他枯瘦的手指抚过铁皮盒上凹凸不平的锈迹,仿佛触碰着往昔岁月:“当年我在信纸上写她的名字,总要研最浓的墨,折最工整的角。”
老人轻笑,烟圈里溢出温柔的叹息,“哪怕寄不出去,那些反复斟酌的字句,也是有温度的。”
他忽然抓住王非晚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钓竿传来,“记住,爱要像涨潮时的浪,毫无保留地漫过沙滩;做事要学深潭里的鱼,沉得下去,才跃得出水花。”
王非晚的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钓线,将其一圈圈绕在掌心,又缓缓松开。
湖面的风掠过她垂落的发丝,耳后的耳钉轻轻摇晃,发出细微的碰撞声。
她望着波光粼粼的水面,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犹豫:“爷爷,就像这钓线,我总不敢放得太松,又怕拉得太紧。”
她顿了顿,喉结微微滚动:“我原先在感情里受过伤,我害怕全心全意地投入后,换来的是遍体鳞伤,所以总是不自觉地在心里筑起一道墙,把最炽热的部分藏起来。”
说到这里,她抬起头,目光与老人浑浊却温暖的眼神相遇:“明明很想靠近,却又不敢靠得太近;明明满心欢喜,却总要留三分清醒。”
“你这不是用前任的错来惩罚现任吗?周星驰有部电影说的就是‘用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这多无厘头啊。”老头浑浊的眼里泛起笑意。
王非晚指尖绕着钓线的动作一顿,豁然开朗,忍不住弯起唇角:“爷爷这词儿用得比我还时髦,没想到您还研究星爷语录?”
老人顿时吹胡子瞪眼,浑浊的眼珠却闪着狡黠的光:“怎么?我只是老了,又不是死了。不要小看你爷爷我。”
老人说着,突然从褪色的帆布马甲口袋里摸出个手机,屏幕亮起的瞬间,王非晚瞥见锁屏竟是《大话西游》里紫霞仙子眨眼的经典画面。
“上个月我儿媳妇教我用短视频,”他划开手机,得意地展示收藏夹里几十个周星驰电影混剪,“我可比你更懂‘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
老人怀里突然响起轻快的《菊次郎的夏天》铃声,屏幕上跳动着“小团子”的来电备注。
布满老年斑的手指在接听键上悬了悬,转而冲王非晚晃了晃手机,眼角的皱纹都笑成了盛开的菊花:“哟,小祖宗下课了!我得接他去了。”
收拾妥当后,老人背起渔具箱,佝偻的背影在夕阳里拉出长长的影子。
临转身时,他忽然回头。
“感情这事儿,就像至尊宝戴金箍,怕疼就成不了英雄。”
王非晚心里叛逆地反驳“我才不要在爱情里逞英雄呢。”
湖面上跃起的银鱼惊碎倒影,她忽然笑出声。
那些盘旋多日的困惑却在这一刻有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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