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将凤仪殿照得如同白昼，苏挽月跪在青玉砖上整理药箱，鎏金熏笼飘出的龙涎香缠着药草苦味，在喉间凝成腥甜。
皇后倚着百鸟朝凤软枕，翡翠流苏垂在鬓边："昨儿太医院呈的驱虫香，倒是比往常清透。"
"回娘娘，奴婢在香灰里掺了雪水。"苏挽月捧起青瓷盏，腕间银镯碰着盏壁发出细响。
盏中药汤映出皇后骤然紧缩的瞳孔。那抹朱砂色正顺着棉线渗进沉香木匣。
鎏金护甲突然挑起她下巴："听闻你给浣衣局配的冻疮膏，治好了掌事嬷嬷的旧疾？"
"不过是艾草混着生姜汁。"苏挽月垂眸盯着皇后袖口金线绣的凤凰尾羽，前世这双手曾捏碎她喉骨，"若添两钱砒霜，倒能治鼠患。"
殿外忽然传来银铃脆响，萧景琰挟着风雪掀帘而入，玄色大氅扫落案上茶盏："母后宫里好热闹。"他捡起滚到苏挽月裙边的蜜饯，指尖蹭过她腕间朱砂印，"这不是药房的小野猫么？"
皇后指尖微不可察地抖了抖："琰儿来得正好，苏姑娘正说鼠患。"
"儿臣倒听说件趣事。"萧景琰斜倚着苏挽月身后的紫檀柜，腰间玉佩垂在她发间，"御膳房昨夜丢了三两砒霜，偏生今晨太液池浮着七只狸奴。"他忽然俯身嗅了嗅苏挽月鬓角，"你发间雪莲香，倒像极了我书房失窃的贡品。"
苏挽月反手将银针抵在他掌心："殿下若嫌活鼠聒噪，奴婢可配些哑药。"
"放肆！"皇后突然拍案，鎏金护甲刮过苏挽月呈上的药方，墨迹未干的"附子三钱"洇开血似的红痕。
殿内熏香陡然变浓，南宫婉捧着鎏金香炉的手微微发颤。
萧景琰却笑出声，指尖弹飞那根银针："母后莫恼，儿臣上月猎的雪狐皮，正缺个懂药理的帮忙硝制。"他忽然扯下苏挽月束发的青玉簪，"就拿这个抵债罢。"
发丝散落的瞬间，苏挽月瞥见皇后袖中滑落的金丝香囊。正是装过砒霜的容器。
檐角铜铃忽地乱响，她故意踉跄着扑倒案几，药箱里滚出沾着金粉的梅瓣，正落在香囊投下的阴影里。
"够了。"皇后抚着眉心挥退南宫婉，"本宫头疼病犯了，苏姑娘且退下罢。"
苏挽月跪安时故意将药箱磕在门槛，箱底暗格震出半截染血的帕子。
萧景琰的皂靴碾过帕角龙纹，却在她跨出门槛时低笑："梅花烙配鹤顶红，果然比糖霜有趣。"
凤仪殿的琉璃瓦映着残雪，苏挽月摸向空荡荡的发髻。
那支青玉簪正斜插在萧景琰方才倚过的紫檀柜缝里，簪头沾着星点金粉，与皇后香囊暗纹如出一辙。
冷风卷着雪粒子扑进领口时，苏挽月正穿过御药局的月亮门。
青石板上薄霜折射着月光，将身后两个鬼祟身影照得无所遁形。皇后宫里的小太监，靴底沾着凤仪殿独有的金蕊牡丹香灰。
"苏姐姐可算回来了！"廊下小宫女提着琉璃灯迎上来，袖口沾着可疑的朱砂粉末，"尚宫局送来的冬衣搁在里间了。"
苏挽月抚过叠得齐整的袄裙，指尖触到夹层里细如牛毛的银针。
这些暗器浸过曼陀罗汁液，正是三日前她托浣衣局送出去的。
窗棂突然被风撞开，卷进几片沾着金粉的梅花瓣。与凤仪殿香囊暗纹相同的金粉。
"这雪下得邪性。"她状似无意地拨弄炭盆，火星子迸到窗台积雪上，将两枚新鲜的鞋印烙成焦黑色。
铜镜映出窗外槐树晃动的枝桠，树冠里藏着的玄衣暗卫袖口，隐约露出半截绣着龙纹的里衬。
萧景琰的人。
苏挽月解开腰间荷包，故意将装着砒霜的瓷瓶碰落在地。
脆响惊得屋脊上的乌鸦扑棱棱飞起，树影里顿时响起衣袂破空声。
等她拾起碎片时，瓷瓶内层暗藏的鹤顶红早己换成寻常朱砂。
"苏姑娘好兴致。"雕花窗外突然探进半张脸，萧景琰倒挂在檐角，玉冠垂下的红穗扫着她发顶，"母后赏的雪蛤膏用着可好？"他指尖弹过窗台焦黑的鞋印，"当心炭火太旺，烧了狸猫的胡须。"
苏挽月反手将银簪插进窗框缝隙，正卡住他欲掀帘子的手："殿下若是冻疮发作，奴婢可赠些艾草灰。"
"比起艾草。。。"萧景琰翻身跃入屋内，玄色锦靴碾过她裙摆绣的忍冬花纹，"本王更惦记偷吃贡品雪莲的野猫。"他忽然贴近她耳畔，温热气息拂过颈侧朱砂痣，"比如今晨太医院少的那株百年灵芝。"
门外适时响起宫婢的惊呼，苏挽月顺势将人推向晃动的珠帘。
萧景琰腰间玉佩勾断丝线，满地滚落的南海珍珠里，混着三颗浸过孔雀胆的琉璃珠。正是皇后今晨赏给各宫掌事的节礼。
"哎呀，这可是母后最爱的东珠。"萧景琰俯身拾起颗珠子，指腹抹过表面荧蓝毒粉，"听闻苏姑娘擅制香，不如帮本王辨辨这珠子上染的是月麟香，还是。。。"他忽然攥住她手腕，"鹤顶红混着金蝉蜕的味道？"
苏挽月腕间银镯突然弹开机关，细如蛛丝的银链绞住他拇指："殿下若好奇，不妨舔上一舔。"她瞥见窗外飘过的杏黄衣角，突然抬高声音，"皇后娘娘赏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暗处传来瓷器碎裂的轻响。
等萧景琰冷笑着甩开银链，窗台上只剩半枚湿漉漉的鞋印。凤仪殿宫女特制的木屐齿痕，还沾着煎药房的艾草灰。
三更梆子响时，苏挽月吹熄了最后一盏烛火。
月光淌过妆奁上那支失而复得的青玉簪，簪头金粉在黑暗里泛着幽幽磷光。
她将簪子浸入洗墨的清水，看着金粉逐渐聚成个"沈"字的轮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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