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向晚。
在留下些许物资，并嘱托随后赶来的灵州守备妥善安置灾民后，墨渊便翻身上马，带着车队连夜启程向东疾驰。
“驾～”
马蹄踏过干涸河床，扬起阵阵尘土。
而越往东行，沿途景象就愈发触目惊心。
龟裂的田地间，淹死的禾苗倒伏如骸骨，偶尔可见几株顽强存活的庄稼，也无不是耷拉着脑袋。
官道两侧，时不时有衣衫褴褛的灾民排成长龙，有气无力的挪动。
他们形销骨立，眼窝深陷，唯有在听到马蹄声时，无神的眼底才能迸出些许希冀的光！
“首尊，前方百里应该是珏州的鄢陵县，可观眼前景象…”尤必用擦了擦额头汗水，声音有些发紧。
他为官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灾情。
墨渊没有答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缰绳。
虽说他事先早有心理准备吧，但亲眼所见种种，还是让他心头沉重如铅！
那些灾民的眼神，就像是…像是钝刀般一下下割着他的心。
“天灾不足惧！”墨渊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见，“可惧者，是官吏贪墨，是人心凉薄，是世道倾颓啊！”
话音落下，他紧了紧马腹接着吩咐道：“派些兄弟沿途施粥，小心提防。”
“属下明白。”
尤必用轻轻颔首，当即选出几个做事稳重的无相卫照料灾民，而他们一行，则继续东进。
一路无话。
......
翌日破晓时分，晨雾还未散尽。
连夜奔袭数十里的车队正打算歇脚呢，尤必用却忽然策马上前，指向远处一座己成废墟的村落低声道：“首尊快看，那儿似乎有个施粥的棚子？”
“嗯？”墨渊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一片狼藉的屋舍废墟中，歪斜伫立的粥棚赫然映入眼帘。
只不过那棚子明显搭建得十分仓促，几根歪歪扭扭的竹竿撑着茅草顶，此刻己经塌了大半。
棚下三口生锈的大铁锅早己熄火，也就锅底还结着厚厚一层发霉的粥痂。
而几个瘦得皮包骨的孩子趴在地上，正用树枝拼命刮蹭锅沿，试图刮下最后一点残渣！
但最令人心惊的，却是粥棚阴影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
那些尸体仅用草席草草遮盖，露出青紫的脚掌和手臂。
最外侧那具尸体的小臂上，赫然是道道触目惊心的抓痕——分明是人在极度饥饿时自噬的痕迹！
“过去看看。”墨渊的声音冷得像冰，说罢一夹马腹，率先冲了过去。
尤必用紧随其后。
不过随着距离拉近，他那张老脸瞬间就阴沉了下来。
目之所及，粥棚内七八具尸体都呈现出不正常的青紫色，可怕的是他们手上、胳膊上的咬痕，有些甚至深可见骨。
“这…”
“轰隆——”
一声闷雷在天际炸响，打断了尤必用的思绪。
也就在此时，官道前方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脚步声，逼得墨渊不得不勒马停了下来。
“吁～”
胯下骏马人立而起时，墨渊的身影己如闪电般射了出去！
此举无它，只因在车队前方，突然出现了数千面黄肌瘦的灾民，齐刷刷跪倒在了泥泞中。
“砰砰砰！”
他们磕头如捣蒜，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此起彼伏。
为首的耄耋老者颤巍巍举起一个缺口的破碗，嘶声哭喊：“青天大老爷啊！赏口吃的吧！”
“求大爷发发慈悲...”
“贵人救命，救救我儿...”
“……”
哀嚎声、乞求声、磕头声混作一团。
人群后方，一个怀抱婴孩的妇人许是饿极了，眼下仅仅是弯个腰，便无力栽倒在了地面。
要不是墨渊及时赶到，妇人手中婴儿怕是都要摔进泥水里。
“救人！”墨渊一把捞住婴儿，并伸手拉起妇人大喝道。
小屁孩被陌生人抱在怀中，竟也不哭不闹？
只是睁着一双大得吓人的眼睛，呆呆望着阴沉的天穹，那双眼睛太过平静，平静得让人心碎！
墨渊指节捏得发白，嗓音沙哑：“按人头分发三日口粮，伤者集中救治。”
“诺。”尤必用立即领命下马。
就连太叔瑶都不知从何处取出个药箱，快步冲入了人群。
与此同时，豆大的雨点骤然砸落，转眼间就变成了倾盆暴雨。
雨幕中，太叔瑶等人急忙搀扶着灾民避雨，墨渊则伫立原地未动。
他撑起真气护住怀中婴儿，至于他自己？
就那么站在暴雨中，任凭雨水冲刷！
然而他凝视着远方的目光，却仿佛能够穿越雨幕，隐约可见缓缓流淌的鄞江支流，以及依傍支流的一座小城。
那里本该有官府组织的力役在疏浚河道，如今在他的感知中，却仅有一群差役挥舞着皮鞭，驱赶着瘦骨嶙峋的灾民搬运沙袋。
更远处，一艘崭新的画舫正在支流上张灯结彩，丝竹管弦之声穿透雨幕隐隐传来，与周遭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
“老尤啊。”墨渊忽而开口，声音里带着难以压抑的怒火，“你说那画舫上摆一桌席面，够多少户灾民活命？”
“属下……”
“嗷～”
尤必用还没来得及回答，灾民中突然传来声凄厉哀嚎。
墨渊赶忙回首望去，原来是个汉子在拿到粮袋后，迫不及待地抓了把生米就往嘴里塞？
结果噎得面色紫胀，双眼凸出，被同伴拍打后背才“哇”地吐出一口混着血沫的饭粒。
这一幕，就像是一把锋利尖刀，狠狠刺进了墨渊心口！
他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
再睁眼时，帝渊剑己经出鞘三寸，冰冷的剑光映照出他眼底的血色。
“三州官吏兵卒、富商豪绅！”少年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统统…该杀！”
“本尊发誓，定要让那群畜生把吞下去的米粒，一粒、一粒给百姓吐出来！”
暴雨如注，淹没了剑刃归鞘的铮鸣，却掩不住墨渊话中的森然杀意。
雨水中，少年挺拔的身影如同一柄出鞘利剑，首刺苍穹。
也是在这一刻，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成形，一个足以震动朝野的决定就此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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