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公公深吸一口气，仿佛要汲取足够的勇气，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如同耳语：“殿下可知…老奴并非北凉人士…”
青峰目光微凝，这一点他隐约知道，秦公公是母亲从宫外带来的老人，口音确实与北凉官话略有不同。
“老奴…老奴本是来自…洪州之外…”秦公公的声音带着一丝遥远的追忆和难以掩饰的恐惧，“家乡遭了灾，仇家追杀，九死一生才逃到这北凉边陲，幸得婉仪娘娘娘家收留，后又跟随娘娘入宫…这才苟全性命至今。”
洪州之外？青峰知道北凉所在的东荒十六国，只是庞大“洪州”的一隅。洪州之外，乃是更加浩瀚莫测的天地。这老太监，竟有这般来历？
“老奴虽是个废人，无甚本事，但…但早年在江湖漂泊，也曾…也曾见过些奇人异事，听过些…旁门左道的传闻。”秦公公的声音更加低沉神秘，“方才门外那东西…阴冷死寂，形如鬼魅，畏火惧阳…倒…倒像是老奴年轻时听人提起过的…‘阴煞’！”
“阴煞？”青峰眉头紧锁，这是个完全陌生的词汇。
“是…是一种用极阴之地诞生的秽气，混合特定怨魂或精怪碎片，以邪法炼制而成的歹毒玩意！”秦公公脸上露出极度厌恶和恐惧的表情，“无形无质，却能侵蚀生机，污人神魂，更能钻隙而入，于睡梦中取人性命，外表却看不出丝毫伤痕，极是阴毒！通常…只有一些见不得光的邪修或魔道中人才会炼制驱使！”
邪修？魔道？阴煞？
一个个陌生的词语冲击着青峰的认知。他忽然想起三皇子寗元极身上那若有若无的阴冷气息，以及那黑袍老者的诡异…难道…
“你的意思是…这宫中有邪修？”青峰的声音冷了下去。
秦公公吓得浑身一抖，连忙摆手：“老奴不敢妄断！只是…只是这‘阴煞’出现得太过蹊跷，首扑我兰芷殿…其目标分明就是…而且，炼制驱使此物，绝非易事，需有特定功法传承和材料…绝非普通宫人能为之…”
他的话虽未明指，但意思己经再清楚不过。有能力、有动机用这种手段对付他们母子的，在这深宫之中，屈指可数！联系近日种种，三皇子的嫌疑最大！
青峰的心沉入了谷底。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们的处境比想象中还要凶险万分！面对的不仅仅是宫廷倾轧，还可能涉及诡异莫测的邪魔歪道！
“此事，你之前为何不说？”青峰盯着他，目光锐利。
秦公公老泪纵横，磕头道：“殿下恕罪！老奴…老奴不敢说啊！一来此事太过骇人听闻，毫无证据，说出去无人会信，反而会招来杀身之祸！二来…老奴也存了私心，只想着护着娘娘和殿下在这冷宫里苟安度日，不愿再招惹是非，生怕引来昔日的仇家…老奴罪该万死！”
看着老太监悔恨恐惧的模样，青峰沉默了。他明白秦公公的顾虑。在这吃人的深宫，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他能守着这个秘密至今，己是不易。
今夜若非这“阴煞”逼得他不得不动用可能暴露来历的手段（炭火驱邪像是民间土法，但那份果断和认知却非普通老太监能有），恐怕他还会继续隐瞒下去。
“起来吧。”青峰叹了口气，声音缓和了些，“我不怪你。今夜若非你，恐怕我等己在劫难逃。”
他伸手扶起颤抖的老太监。黑暗中，主仆二人的手都是冰凉的，却在这一刻，因为共同守护的秘密和经历的生死危机，而产生了一种更深的联系和信任。
“秦公公，”青峰的声音变得极其严肃，“你既知此物来历，可知其弱点？或是…防范之法？”
秦公公努力平复着呼吸，沉吟片刻，不确定地道：“老奴也只是道听途说…传闻此物极畏纯阳炽烈之物，如烈火、雷霆、乃至至阳至刚的气血。也怕一些蕴含破邪力量的符文或法器…但那些都不是我等能拥有的…至于防范，似乎可以用朱砂、雄黄等物混合烈酒，涂抹门窗，或能阻其渗透…但也只是民间土法，对付这等精心炼制的阴煞，效果恐怕…”
朱砂？雄黄？烈酒？
青峰默默记下。虽然只是土法，但总比束手无策强。
“此事我知道了。”他低声道，“朱砂雄黄我会想办法弄来。从今日起，夜里需更加警惕。方才那阴煞退去，但其主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老奴明白！老奴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绝不让那邪祟再靠近殿下和娘娘半步！”秦公公语气决然。
又是一阵沉默。经历了这番惊心动魄的密谈，两人都无睡意。
青峰望着窗外依旧浓重的夜色，忽然问道：“秦公公，你既来自洪州之外，可知…‘混乱之都’？”
秦公公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小主子会问起这个，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殿下怎知此地？那…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位于三国交界，无法无天，龙蛇混杂，流寇、罪犯、亡命徒、甚至异族都在那里出没，堪称人间地狱…据说每年消失在那里的人不计其数…”
他的描述与《东荒舆地志》上所言大致相符，甚至更添了几分凶险。
“那里…可有生机？”青峰追问。
秦公公闻言，深深看了青峰一眼，似乎明白了什么，声音干涩：“危机遍地，却也…机遇暗藏。据说那里没有任何王法，只奉行最原始的弱肉强食法则。只要有足够的实力、胆识和运气，也能在那里攫取财富、力量，甚至建立起自己的势力…只是，那太难了，九死一生…”
九死一生…但也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在这深宫里被各种阴谋诡计和邪祟手段一点点磨死！
青峰眼中闪过一丝锐芒。混乱之都的形象在他心中更加清晰，也更加坚定了他逃离的决心。
“此事，也绝不可对第三人言。”青峰再次叮嘱。
“老奴以性命起誓！”秦公公郑重道。
主仆二人在黑暗中相对无言，各自消化着今夜巨大的信息量和惊险。殿外寒风呼啸，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就在兰芷殿上演这出惊魂夜戏的同时，一道模糊的黑影正悄无声息地潜入三皇子寗元极的紫辰殿密室，如同青烟般融入那黑袍老者的体内。
黑袍老者身体微微一震，睁开双眼，眼中绿芒一闪而逝，脸色似乎苍白了一丝，对着盘坐的寗元极缓缓摇头，声音沙哑低沉：
“殿下，失手了。兰芷殿内有高人，竟识得阴煞根底，以纯阳炽热之物辅以诡诈手段，伤了煞体…”
寗元极猛地睁开眼，眼中血红一闪，周围温度骤降：“高人？那个废物身边除了个快入土的老太监，还有什么高人？！”
“煞体反馈，感应到一股极其微弱…却让它们本能恐惧的气息…”老者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和惊疑，“并非灵力，更像是…某种更古老的血脉压制？虽然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古老的血脉压制？”寗元极霍然起身，脸上阴晴不定，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杀意交织的光芒，“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废物身上有古怪！看来…他那冷宫里，藏着不小的秘密啊！”
他踱步片刻，忽然停下，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阴煞既然暂时无效，那就换种方式。先生，准备一下，是时候让那‘金钗之祸’，吹到父王耳朵里了…顺便，也该让刘瑾再去‘关心’一下他那好姑母赏赐的‘补品’，用了没有…”
“是，殿下。”黑袍老者躬身，身影缓缓融入阴影。
紫辰殿内，杀机再起。
而兰芷殿中，青峰正就着窗外微光，用金钗的尖锐尾端，在泥地上艰难地勾画着那条记忆中的废弃秘道地图。
孤灯虽灭，心火未熄。
暗夜密谈，主仆交心。
前路虽险，但一丝微光，己在这最深的黑暗中，顽强地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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