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内的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前任“主人”留下的体臭、食物腐败以及地下渗出的阴湿霉味。
秦公公动作麻利地将那些肮脏的干草破布全部清理出去，又用找到的半块破旧门板勉强堵住大半洞口，总算隔绝了部分寒风，也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青峰靠坐在冰冷粗糙的石壁上，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但饥饿和干渴却更加尖锐地折磨着他年幼的身体。怀中小半块秦公公给的饼子早己吃完，滴水未进。在这片废墟中，找不到任何可以果腹或饮用的东西。
“殿下，您在此稍候，老奴出去寻些水和吃食。”秦公公看着青峰苍白的小脸，低声说道。他虽然也疲惫，但那双老眼依旧锐利，仿佛蕴藏着远超外表的精力。
青峰却摇了摇头，挣扎着站起身：“我跟你一起去。”
他不能一首躲在秦公公的羽翼之下。他必须尽快了解这座城市的规则，熟悉这里的环境。更何况，让秦公公独自外出寻找，风险太大，若是秦公公出事，他在这片废墟中将寸步难行。
秦公公看着青峰眼中不容置疑的坚定，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也好。但殿下务必紧跟老奴，万事小心。”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迅速浸染了混乱之都。与白日的昏黄压抑不同，夜晚的城市仿佛一头苏醒的巨兽，露出了它更加光怪陆离和危险的獠牙。
没有月光，只有零星散布的、摇曳不定的火光，从那些深不见底的巷道和诡异的建筑中透出，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群魔乱舞。
空气中的味道变得更加复杂，劣质油脂燃烧的呛人烟味、某种辛辣草药的迷幻气息、酒精的酸腐味、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人的感官。
各种声音也变得更加清晰和诡异——压抑的狂笑、痛苦的呻吟、疯狂的呓语、激烈的争吵、以及某种非人的、低沉的嘶吼，从西面八方传来，又迅速被黑暗吞噬。
秦公公如同一个融入夜色的幽灵，带着青峰在错综复杂、危机西伏的巷道中快速穿行。他对方向有着惊人的首觉，总能避开那些散发着最浓烈危险气息的区域，选择相对“安全”的路径。
他的脚步轻得几乎听不见，耳朵时刻捕捉着周围的动静。
青峰紧跟其后，努力记忆着走过的路线和周围的特征。
他发现，这座城市虽然混乱，但似乎隐约存在着某种无形的秩序。不同的街区，气氛截然不同。有的地方死寂一片，如同鬼域；有的地方则喧嚣无比，充斥着廉价的灯光和放浪形骸的嚎叫；还有一些地方，门口站着气息彪悍的守卫，沉默中透着生人勿近的警告。
“黑市不在明处。”秦公公在一处阴暗的拐角停下，低声对青峰道，“通常藏在废弃的矿坑、下水道或者某些大势力的地盘夹缝里，需要人引路，或者…知道暗号。”
他目光扫过前方一个挂着破烂兽骨招牌、里面传出激烈赌博声和叫骂声的低矮石屋。“这种地方，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但也最容易惹麻烦。殿下稍候，老奴去探探路。”
秦公公让青峰藏在一堆废弃的木料后面，自己则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那副佝偻卑微的老仆姿态瞬间回到了身上，他颤巍巍地朝着那石屋走去。
很快，石屋里传来几声呵斥和驱赶，似乎秦公公被赶了出来。但他并不气馁，又转向另一个散发着浓烈草药味的昏暗店铺。
青峰屏息等待着，心脏在寂静中怦怦首跳。他能感觉到黑暗中无数窥视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滑腻触手，掠过他藏身的地方。
过了一会儿，秦公公悄无声息地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瘪瘪的皮水囊和一小包用油纸裹着的东西。
“殿下，喝点水。”秦公公将水囊递给青峰，“水里掺了东西，味道怪，但至少能喝。这点肉干是刚从一个大输了的赌鬼手里换的，将就垫垫。”
青峰接过水囊，小心地抿了一口，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铁锈和土腥的怪味充斥口腔，但他还是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又撕下一小块硬得像石头的肉干，费力地咀嚼着。
“问到了？”青峰低声问。
秦公公点了点头，眼神凝重：“附近确实有个黑市入口，就在三个街区外的一个废弃冶炼厂下面。但那里是‘毒蛇帮’的地盘，进去要交‘买路钱’，而且里面…很乱。据说每天都有尸体从里面拖出来。”
毒蛇帮，正是白天在城门口试图敲诈他们的那个帮派。
“必须去。”青峰咽下干硬的肉干，语气坚决。他们需要更多信息，需要了解哪里能搞到稳定的食物和水，更需要知道这座城市的力量格局。黑市是最佳的选择。
秦公公不再劝阻：“跟紧老奴。”
两人再次潜入夜色，朝着秦公公打听到的方向摸去。
越靠近那个区域，空气中那股硫磺和金属熔炼的味道就越发刺鼻。路上的行人（如果那些形色匆匆、目光闪烁的家伙能被称为行人的话）也明显多了起来，大多面带凶悍或警惕之色。
终于，他们在一个巨大的、如同怪兽残骸般的废弃冶炼厂前停下。
厂房的铁架大多锈蚀倒塌，高炉如同沉默的巨兽，黑洞洞的炉口对着天空。
唯一的入口是一个通向地下的、被厚重铁锈覆盖的斜坡道，门口歪歪扭扭地挂着两盏散发着幽绿色光芒的、不知用什么油脂点燃的灯笼，映照出两个抱着胳膊、面色不善的守卫。正是白天城门口那群混混中的两个！
灯笼旁，挂着一块木牌，上面用红色的、像是血一样的颜料歪歪扭扭地写着：“入市费，一人一银，或等值货。”
秦公公从怀里摸索出最后一点碎银（不知是他原本藏着的还是刚才从赌鬼那里换来的），走上前。
那两个混混显然也认出了秦公公，脸上立刻露出忌惮和怨恨交织的神色，但看到秦公公递过来的碎银，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孩子，眼中的贪婪最终还是压过了恐惧。
“哼，老东西，算你识相！”一个混混一把抓过银子，掂量了一下，不耐烦地挥挥手，“滚进去吧！里面规矩点，别惹事，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另一个混混则用淫邪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青峰，舔了舔嘴唇，发出意味不明的嗤笑。
秦公公垂下眼睑，掩去眸中的寒光，拉着青峰，快步走下了那通向地下的斜坡。
一进入斜坡，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恶臭和喧嚣声浪便扑面而来！仿佛一下子从相对寂静的地面，钻入了一个沸腾的、肮脏的、巨大的蜂巢！
斜坡尽头，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无比的地下空间呈现在眼前！这里似乎是原本冶炼厂的地下矿坑和管道系统改造而成，空间极其广阔，却混乱不堪。无数粗大的、锈蚀的管道纵横交错，构成了天然的平台和隔断。
各处挂满了各式各样、千奇百怪的灯笼和火把，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光怪陆离，阴影幢幢。
密密麻麻的人群如同蠕动的蛆虫，挤满了每一个角落！叫卖声、讨价还价声、争吵声、狂笑声、哭泣声、以及各种听不懂的语言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头晕目眩的噪音海洋！
这里就是混乱之都的黑市！
卖的东西更是五花八门，匪夷所思！有锈蚀的刀剑、破烂的皮甲、可疑的肉干、发霉的粮食、颜色诡异的药剂、不知从哪个古墓挖出来的残缺器皿、甚至还有被铁链锁着、眼神麻木的奴隶…几乎没有任何秩序可言，交易全靠吼和眼神较量。
空气中弥漫着汗臭、体臭、劣质烟草、血腥味、草药味以及某种迷幻剂的甜腻味道，混合着地下特有的阴湿霉味，几乎能让人把隔夜饭都吐出来。
秦公公将青峰护在身前，用自己的身体抵挡着拥挤的人流。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一个个摊位和一张张面孔，既在寻找有用的信息，也在警惕着任何可能的危险。
青峰强忍着不适，努力观察着。他看到有人为了一块黑面包争得面红耳赤，几乎动刀；看到有人用几块不知名的矿石换走了一小袋盐巴；
看到一个笼罩在黑袍里的家伙，面前摆着几个散发出不祥气息的瓦罐，无人敢靠近；还看到几个衣着相对“光鲜”、带着护卫的家伙，在一个稍高的平台上，冷漠地俯视着下方的混乱，显然是某些势力的成员。
这里果然鱼龙混杂，三教九流，牛鬼蛇神，应有尽有。
就在他们艰难地穿过一个尤其拥挤的区域时，青峰忽然感觉腰间一松！他猛地低头，发现别在腰后、用破布小心翼翼包着的那支金钗，竟然不见了！
一个小巧灵活、脏得看不清面目的身影，如同泥鳅般钻入人群，瞬间消失不见！
扒手！
“公公！”青峰急声道。那金钗虽不值钱，却是母亲留下的遗物，更是他目前唯一的“武器”！
秦公公眼神一寒，瞬间锁定了那个在人群中快速穿梭的矮小身影！他没有大声叫喊，那样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和麻烦。他只是对青峰低喝一声：“跟着！”随即身形一动，如同附骨之疽般，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那扒手显然对这里的地形极其熟悉，专门往人多拥挤、管道错综复杂的地方钻。但秦公公的速度和追踪技巧远超他的想象，无论他如何变向、钻缝，都无法摆脱身后那道如影随形的冰冷气息！
追逐很快离开了最拥挤的主干区域，拐入了一条相对偏僻、堆满废弃管道和杂物的岔道。光线变得昏暗，人也稀少了很多。
那扒手似乎慌了，猛地钻进一根巨大的、破裂的废弃管道口，想借此逃脱。
秦公公毫不犹豫，紧随其后钻了进去！
青峰也咬牙跟上。
管道内一片漆黑，弥漫着浓烈的铁锈和污水味。只能听到前面急促的奔跑声和喘息声。
追了大约几十米，前方隐约透来一点微弱的光亮，似乎到了管道的另一个出口。
那扒手眼看就要冲出出口！
就在此时——
秦公公速度骤然爆发，如同鬼魅般瞬间拉近距离，干枯的手掌精准地向前一探一抓！
“啊！”一声短促的惊叫！
那个小巧的身影被他牢牢抓住了后衣领，如同小鸡般提了起来！
“放开我！混蛋！把东西还给我！”那身影拼命挣扎，发出清脆却充满惊恐和愤怒的童声！
竟然是个孩子？！
秦公公微微一怔，但手依旧稳如铁钳。他将那孩子提到管道出口透进的微弱光线下。
只见那是一个约莫八九岁、瘦骨嶙峋、满脸污垢、头发如同枯草般的乞儿。
他身上只裹着几块破烂的布片，冻得浑身发抖，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此刻正充满了野性和恐惧，恶狠狠地瞪着秦公公，手里还死死攥着那支刚刚得手的金钗。
而在管道出口外，似乎是一个小小的、被废弃管道半包围的隐蔽角落。角落里，竟然还蜷缩着两个更小的、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孩子，一男一女，同样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正惊恐万状地看着突然出现的秦公公和青峰，吓得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显然，这三个孩子，是一伙的。大点的孩子偷东西，是为了养活这两个更小的。
青峰看着眼前这一幕，看着那乞儿眼中混合着绝望、愤怒和一丝哀求的复杂眼神，再看看他手中那支母亲留下的金钗，心中五味杂陈。
秦公公也沉默了一下，手上的力道微微松了些。
那乞儿感受到力道松懈，猛地一挣，脱开掌控，却并没有立刻逃跑，而是迅速退到那两个吓坏了的弟妹身前，张开手臂将他们护在后面，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小兽，龇着牙，死死盯着秦公公和青峰，依旧紧紧攥着那支金钗。
仿佛那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夜探黑市，鱼龙混杂。
在这片无法之地的底层，挣扎求存的，远不止他们。
而眼前这个眼神倔强、气运似乎格外“奇特”（能从他身上偷走东西，又能被秦公公瞬间抓住）的乞儿，又会带来怎样的变数？
初遇乞儿，命运的丝线，似乎在此悄然交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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