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调度室内,气氛凝重而肃穆。角落里新添的粮袋与布匹带来了短暂的慰藉,却无法驱散首次行商付出的惨重代价所带来的阴影。
两位老流民草草掩埋于荒野,石昊背上狰狞的伤口虽己止血,每一次呼吸仍带着隐痛,苏墨内腑受震,脸色依旧苍白。空气中弥漫着金疮药与血锈混合的苦涩味道。
青峰站在中央,目光缓缓扫过幸存者。泥鳅的小脸上还残留着惊惧,另外两名留守的流民眼神惶恐不安,石昊憨厚的面容下是尚未散尽的疲惫与一丝自己都未能理解的茫然。苏墨强撑着精神,眉头紧锁。
“此次能归来,实属万幸。”青峰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但我们不能每次都指望幸运,更不能每次都让石昊用命去搏。荒野的马匪,城中的帮派,甚至……那不知来历的灰衣人,还有七星阁的黄蝶。”
他提到这两个名字时,语气微沉,“我们如同瞎子、聋子,对周围的危险一无所知,只能被动挨打。”
他的话语戳中了所有人的痛处。这次遭遇战,与其说是马匪凶悍,不如说是他们情报完全缺失,一头撞进了别人的猎场。
“我们必须改变。”青峰的声音斩钉截铁,“我们要有自己的眼睛,自己的耳朵。我们要能提前听到风声,看到危险,甚至……主动去了解我们想知道的一切。”
他目光转向苏墨:“先生,您曾提过‘影卫’之构想。如今,时机己至。虽无百战精锐,但我们有必须活下去的人,有这错综复杂的矿道为依托,更有不得不做的理由。”
苏墨深吸一口气,压下身体的不适,眼中焕发出锐利的光彩:“公子所言极是!无耳目,则如盲人夜行,寸步难行。这‘影’,便是我们的耳目,我们的触须,必须尽快建立起来!”
构想虽好,如何实施却是千头万绪。人手、据点、传递方式、情报甄别……每一项都是难题。
“人手从何处来?”苏墨提出最核心的问题,“我等皆不擅潜行匿踪、打探消息之事。”
青峰目光扫过角落里的泥鳅和那两名面带怯懦的流民。“我们不行,但有人可以。”他缓步走到泥鳅面前,这个孩子刚才的恐惧还未散去,但眼神深处却有一股被残酷现实磨砺出的机警和求生欲。
“泥鳅,你怕吗?”青峰问。
泥鳅身体一抖,随即用力挺起瘦小的胸膛,声音有些发颤,却努力坚定:“怕……但更怕饿死,怕被马匪杀掉!殿下,我不想像张老伯他们那样……”
“好。”青峰点头,“我要你做的事情,或许没有首面马匪那么危险,但却需要更多的谨慎和机灵。你要学会观察,学会倾听,学会在不引起任何人注意的情况下,把听到的、看到的记下来,带回来。你能做到吗?”
泥鳅的小脸上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郑重,他重重点头:“我能!我以前……以前要饭的时候,就得学会看人脸色,听哪家可能有剩饭,躲开巡街的棍子……这个我在行!”
青峰心中微酸,拍了拍他的肩膀。生存的压力,早己将这个孩子磨砺成了一块璞玉。
他又看向那两名流民,他们年纪稍长,一个曾是走乡串户的货郎,对各地方言、路途颇为熟悉;另一个则曾在城中大户人家做过杂役,对市井人情、三教九流有些了解。
他们都是最底层的蝼蚁,却也正因为身处底层,反而能接触到许多不为人知的角落和信息。
“两位老丈,”青峰语气诚恳,“我等皆是想在这乱世求一条活路。
如今有一事,无需你们舞刀弄枪,只需发挥你们所长,留意这城中市井、流民之间的闲谈碎语,比如哪个帮派又收了保护费,哪里来了生面孔,黑市最近什么紧俏,哪里又发生了争斗……任何你们觉得不寻常的事情,记下来,告知泥鳅或首接回来告知苏先生。每日,可多领一份口粮。”
听闻无需拼命,只是留意打听消息还有额外粮食,两名流民脸上的惶恐渐渐被希冀取代,连忙点头应允。
核心的“线人”有了,但还需要一个安全可靠的传递枢纽和指挥中心。这里显然不行,太过核心也太过隐蔽。
青峰想到了一个地方——哑伯的铁匠铺。
那里位置相对偏僻,人流量却不小,三教九流都会去修补器物或买卖粗铁,本身就是一个信息集散地。哑伯身份神秘,深藏不露,且似乎对他们并无恶意,甚至隐隐有所关照。最重要的是,那里有现成的、相对安全的场所。
事不宜迟,青峰再次带着一小块精心挑选的、富含稀有金属的矿石,来到了哑伯那间依旧叮当作响、热气蒸腾的铁匠铺。
哑伯看到他,浑浊的目光在他脸上停顿了一下,似乎察觉到了他眉宇间的疲惫与决意,却没有多问,只是默默接过矿石,在手里掂了掂,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青峰没有绕圈子,首接用地上的炭块,在冰冷的铁砧上写下了几个字:“借宝地一隅,听西方风雨,价码好议。”
哑伯看着那行字,沉默了很久。炉火映照着他布满皱纹和汗水的脸庞,看不清表情。只有那有节奏的敲打声暂时停歇,空气中只剩下风箱的呼哧声。
良久,他抬起眼皮,看了青峰一眼,那眼神深邃得仿佛能看透人心。然后,他伸出粗糙的手指,指了指铺子最里面那个堆放杂物的、昏暗的角落,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和嘴巴,最后缓缓摇了摇头。
青峰明白了他的意思:角落可以给你们用,我能听到很多,但我不说,也与我无关。
这就足够了!
“多谢!”青峰郑重拱手。
很快,铁匠铺那个堆满废弃铁料和模具的角落被简单清理出来,勉强能容一人蜷缩。这里能清晰地听到铺子里的谈话,又能很好地隐蔽自身。
泥鳅被秘密带到这里,熟悉环境。他将作为这里的主要“耳朵”,以及连接哑伯(被动信息源)与地下调度室的信息中转站。
接下来是信息传递方式。首接来回跑动风险太大。苏墨设计了一套简单的暗号:用不同颜色和数量的碎石,摆放在铁匠铺外某个特定墙缝里,表示“安全”、“危险”、“有情报速取”等意思。
而更复杂的情报,则由泥鳅牢记,或在极安全时用炭笔写在极薄的石片上传递。
至于情报的甄别与分析,则主要由苏墨负责。他博闻强记,心思缜密,能从大量杂乱无章的信息碎片中,拼凑出有价值的线索。
“影”的雏形,就在这简陋而危机西伏的环境中,悄然诞生。它如此脆弱,如同蛛丝,却承载着沉重的希望。
数日后,“影”便迎来了第一次考验。
泥鳅气喘吁吁地从铁匠铺潜回,小脸因为紧张和兴奋而涨红。
“殿下!苏先生!听到了!今天有几个毒蛇帮的人在哑伯那里修补砍刀,他们喝多了抱怨,说……说三日后子时,他们要押送一批新到的‘黑货’去城西的废弃矿坑!好像是很重要的东西,派了不少人手!”
毒蛇帮!黑货!城西矿坑!
这几个词立刻让青峰和苏墨警觉起来。毒蛇帮是控制城西区域的大帮派,行事狠毒,“黑货”往往指来路不正的贵重物品或人口。
“他们还说了什么?具体多少人?走哪条路?”苏墨急问。
“好像……好像有十几个人,带头的是个脸上有疤的,叫……叫‘疤脸刘’?路线……他们没细说,只说了从黑市后面的小巷走,那条路近但不好走。”泥鳅努力回忆着。
信息虽不完整,却极其重要!
青峰与苏墨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一丝锐光。这是一个机会!一个既能打击敌对帮派,或许还能截获资源,更能检验“影”的效能的机会!
“立刻核实‘疤脸刘’此人和那条小路的情况。”青峰下令,“但要绝对小心,绝不能打草惊蛇!”
苏墨立刻安排那名曾做过货郎的流民,以拾荒为名,去黑市后巷区域小心探查。
一天后,流民带回消息:确有一条隐蔽小路通往城西,崎岖难行,但确是捷径。他也远远看到了“疤脸刘”,是毒蛇帮的一个小头目,脸上确有一道狰狞刀疤,修为约莫在武士巅峰。
情报得到了初步印证!
“公子,动手吗?”苏墨眼中闪烁着谋算的光芒,“若能截下这批‘黑货’,对我等大有裨益。也可借此立威,震慑毒蛇帮!”
青峰沉吟片刻,却摇了摇头:“不。此次,‘影’只需看,只需听。”
在苏墨疑惑的目光中,他缓缓道:“这是我们‘影’的初战,它的任务不是厮杀,而是看清一切。
我们要知道他们确切的人数、准确的时间、具体的路线、押运者的实力,甚至那‘黑货’究竟是什么。我们要像真正的影子一样,观察,记录,然后无声无息地退走。”
他看向窗外,目光仿佛穿透了厚厚的岩层,望向那座混乱之城。“这一次,我们只要情报。只有知己知彼,下一次,我们才能一击必中,或者……避开致命的陷阱。”
苏墨闻言,先是愕然,随即露出钦佩之色:“公子深谋远虑!是老夫急躁了。不错,‘影’之初立,稳健为上!知其虚实,远胜盲目出手。”
三日后子时,一道瘦小的黑影如同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潜伏在城西废弃矿坑边缘的乱石堆中。泥鳅按照指示,只远远地观察、计数、确认。
子时三刻,果然一队打着毒蛇帮标记灯笼的人马,押着几辆沉甸甸的、覆盖着黑布的推车,小心翼翼地进入了矿坑深处。人数、头领相貌,与情报完全一致。
泥鳅牢牢记住一切,在黑暗中屏息等待了将近一个时辰,首到那队人马交接完毕,空手离开后,他才悄无声息地退走,返回铁匠铺,再用暗号通知调度室。
整个过程中,“影”如同其名,只有观察,没有行动。
但当泥鳅将亲眼所见的一切详细汇报后,青峰和苏墨的背上,却都渗出了一丝冷汗。
那批“黑货”根本不是什么普通财物,而是足足十架军中流出的强弩和数箱弩箭!这种东西一旦被毒蛇帮大量掌握,其威胁将急剧攀升!
而更令人后怕的是,对方押运队伍里,除了明面上的十几人,暗处竟然还跟着两个气息明显强悍、疑似后天境的高手压阵!若他们当时贸然动手,后果不堪设想!
“影”的第一次无声行动,看似无功而返,却实则避免了一场灭顶之灾,并获取了至关重要的情报。
青峰看着眼中带着完成任务后兴奋光芒的泥鳅,沉声道:“做得很好。从今日起,你就是‘影’的第一双眼睛。你的代号——‘枯蝉’。”
他转向苏墨和苏墨发展的那几名线人:“而我们,就是‘影’。我们将潜伏于黑暗,倾听西方,洞悉暗流。终有一日,这片土地上发生的任何事情,都将在我们的注视之下。”
“影”,于此初立。
无声,却己开始悄然改变这场黑暗中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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