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薄纱笼罩着苗疆王庭，山谷间的蛇图腾旗帜在湿冷的空气中缓缓飘动，宛如活物。
谢云辞五指按在剑柄上，玄色衣袖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腕间缠绕的避毒银线。
他目光扫过石阶上凝结的露珠——三滴成串，这是药谷古籍上记载的"离人泪"，预示着今日不宜远行。
"谢少主好雅兴，"紫鸢的声音从马车另一侧传来。
她今日换了一身窄袖劲装，黑色面纱严严实实遮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淬了毒似的眼睛。
腰间悬着的不是苗疆常见的银铃，而是一串风干的蛇头，随着她的动作轻轻碰撞。
谢云辞正要开口，忽听阿梨清脆的喊声穿透雾气："圣女到！"
青铜车辕上的鸾鸟纹饰泛起微光，织锦车帘被一双素手掀起。
先探出来的是缀满珍珠的绣鞋尖，接着银丝凤凰面纱拂过门槛，苏瑾瑜整个人如同被晨光托着般轻盈落地。
她今日的装束比往日更繁复，银项圈上新增的翡翠坠子随着步伐轻晃，在锁骨投下斑驳的绿影。
"云辞哥哥。"她朝谢云辞行礼，面纱上的珍珠串发出细雨般的声响。
那声音柔软得像枝头将落未落的露水，听得阿梨忍不住伸手虚扶了一把。
谢云辞微微颔首："石阶湿滑，圣女当心。"
紫鸢冷哼一声："装模作样。"
苏瑾瑜转向她，怯生生地说："紫鸢姐姐..…."
"谁是你姐姐？"紫鸢突然拔高的声音刺破晨雾。
她不知何时己逼近苏瑾瑜，黑色指甲几乎要戳到那银丝面纱上，"一个连本命蛊都召不出来的...…"
"大清早的，就这么热闹？"
清朗的男声自王庭深处传来，惊飞了檐角最后一只瘴气鸟。
众人回首时，月白色身影正踏着石阶上的"离人泪"款款而下。
晨光穿透雾气落在那人脸上，竟映出几分玉质的温润。
紫鸢的呼吸猛地滞住。
二十年了。
自从蚩离继任苗疆王位，开始用千面蛊维持容貌，她再没见过这样生动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
没有常年萦绕的血气，没有藏在眼角细纹里的阴鸷，连唇色都比往日鲜艳三分——就像一柄被擦去血污的利剑，突然显出了原本的锋芒。
谢云辞的指尖无意识着剑穗。
作为药谷少主，他比旁人更早嗅到那股混合着白芷与薄荷脑的香气。
这是药谷秘制的"易容膏"的味道。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蚩离王的面容，那易容膏的效果堪称精妙绝伦——眼角的细纹不失自然的肌理；
甚至连唇色都透出恰到好处的红润，仿佛血气充盈的少年郎。
但最令谢云辞心惊的是，这膏体竟能模拟出皮肤下血管的细微脉动，让整张脸看起来鲜活生动。
然而以他药谷少主的眼力，还是看出了几处破绽：
在晨光斜照下，蚩离的颧骨处泛着不自然的珠光；
说话时鼻翼两侧的纹路略显僵硬；
特别是当他突然转头时，颈侧会出现一瞬间的色差——就像一副精心绘制却尚未干透的面具。
更诡异的是，这易容膏似乎能随着表情变化自动调节厚度。
蚩离大笑时，眼角的膏体会变薄透出底下真实的细纹；而当他沉下脸时，作者“拾月凤羽”推荐阅读《烟火长明处》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膏体又立即恢复平整，将一切情绪波动完美掩盖。
谢云辞甚至注意到，当山间的晨露落在蚩离脸上时，那些水珠会以不自然的速度滑落——这是易容膏防水特性的明证。
一抹不易察觉的忧色掠过谢云辞的眼底。
能将药谷秘方发挥到如此境界，说明使用者不仅精通药理，更不惜以自身血肉为代价——那膏体中必定掺了活人血作为粘合剂。
而根据古籍记载，这等邪术维持的时间越长，反噬时就越痛苦。
蚩离似乎察觉了他的视线，抬手抚过鬓角："谢少主……"随着这个动作，更多茉莉香气漫开，却掩不住袖中飘出的一丝腐草味。
谢云辞瞳孔微缩，这是蛊虫反噬时特有的气息。
苏瑾瑜突然踉跄着后退半步。
同样的面容，少了那股浸透骨髓的血腥气，反而让她脊背发凉。
就像看见毒蛇收起了信子，却不知道毒牙藏在哪片鳞片之下。
"王上今日闻起来...…"阿梨突然吸了吸鼻子，"像药圃里的白芷！"
蚩离大笑，笑声清朗得不似往日那般带着空洞的回音："小阿梨鼻子真灵。"
他转向苏瑾瑜时，袖中滑出一截绷带，又迅速被收回去，"怎么？我们的圣女不习惯本王这样...…干净的模样？"
苏瑾瑜面纱下的唇色褪得惨白："王上气色...很好。"
"气色？"蚩离挑眉，这个表情让他眼尾浮现几道细纹，却奇异地显得年轻了许多，"那帮中原使节总说我们苗疆人面色青白。"
他突然逼近苏瑾瑜，薄荷脑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本王就让他们看看...…"
忽然压低声音："用不着饮血，本王照样能要他们的命。"
说这话时，他右手不自觉地左腕——那里本该有千面蛊的咬痕，此刻却被护腕遮得严严实实。
紫鸢的缰绳在掌心勒出深痕。
二十年了，她终于又见到这张脸上出现这样生动的表情。
不是千面蛊维持的完美假象，而是会随着情绪变化的、活生生的容颜。
可那节绷带和若有若无的腐草味都在提醒她——这副模样恐怕维持不了多久。
"记住。"蚩离突然伸手抬起苏瑾瑜的下巴，玉容膏的茉莉香混着血腥气钻入她鼻尖，"在中原人面前，你必须是最完美的凰烬圣女。"
他的拇指擦过她唇角，留下一道冰凉的触感，"若让他们知道你失忆又失了控蛊之力..."
"凰烬明白。"苏瑾瑜垂眸，长睫在面纱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谢云辞突然单膝跪地："王上，瘴气林近日有异动，是否改道..…."
"不必。"蚩离甩袖转身，月白衣袂翻飞如刃，"正愁没有试刀石。"
他翻身上马时，谢云辞分明看见有血珠从护腕缝隙渗出，滴在马鞍上立刻化作青烟。
马车驶过晨雾弥漫的山道时，苏瑾瑜透过纱帘望着前方蚩离的背影。
"王上今日.….."阿梨递来安神茶的手在发抖。
苏瑾瑜轻抚腕间银铃："像换了个人是不是？"银铃突然无声震颤，"猛兽收爪，不过是为了更好地扑杀猎物。"
车外，紫鸢策马贴近蚩离："王上的千面蛊..."
"死了。"蚩离的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
"今晨反噬时，本王亲手捏碎了它。"他说着突然咳嗽起来，指缝间漏出点点猩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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