蚩离对着水盆里的倒影，硬是扯了扯嘴角。
水里的“年轻人”立刻回给他一个灿烂无比的笑脸，阳光得能晒化积雪，暖得晃眼。
可蚩离自己那双眼睛里，却像结了冰的深潭，一丝热气儿都没有。
那冰面底下，暗流汹涌——是想起过去那点好时光了？还是恨透了这张不属于他的脸？又或者，纯粹是在嘲笑自己像个贼，偷了别人的脸皮苟活？
“这张脸啊……”他喉咙里滚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声音却被他故意拔高、弄脆，像个不谙世事的毛头小子，“好久没这么‘亮堂’过了。带你去中原看热闹，总得……拾掇得像个人样儿。”
那“拾掇”俩字，轻飘飘的，却像藏着淬了毒的针尖儿。
手指头无意识地蹭过下巴新捏出来的、光滑的弧线。
突然，一阵细密尖锐的刺痛猛地炸开！就像皮肉底下埋了无数根冰做的毒针，随着心跳一下下狠扎！
这就是他这些年用那人的血喂那该死的千年蛊、硬生生锁住这张脸的报应——反噬早就钻进骨头缝里了。
现在可好，易容膏那冻进骨髓的寒气，正跟蛊毒烧灼内脏似的热痛疯狂撕咬！
冰碴子和火炭在他皮肉底下、神经末梢上打架！每动一下手指头，每牵动一丝脸皮，都疼得像上刑！
它们在他脑子里尖叫：看清楚了！甭管你披多光鲜的皮，骨子里的脏和这受罪的命，甩不掉！
可他蚩离，偏就梗着脖子，选了这条道儿。
用这冰火两重天的酷刑，换一层暂时的、能见人的“干净皮”。
就为了盖住那从万蛊血池里泡出来、渗进他每一寸骨头的腥臭味儿，还有他那颗早就烂透了的心肝脾肺肾。
就为了守住那个要命的、血淋淋的秘密，见不得光！
但这张刚弄出来的脸……太“嫩”了！嫩得像刚出锅的豆腐，光滑得假模假式，还透着一股子没经过事的傻气儿光晕，在烛光底下显得贼扎眼。
二十多年啊！石头都能给风啃出坑，大河都裹上泥浆子，凭什么一张真脸能一点褶子、一点风霜都不留？
蚩离的眼神，毒蛇一样，死死缠着水盆里的倒影，一寸寸地刮、一点点地挑。
那眼神不像在修东西，倒像屠夫在磨他那把杀猪刀，看刃口够不够快。
他又把手指头戳进那冰死人的白玉瓶子，这回只沾了一丁点儿，动作却精细得像大姑娘绣花，绷紧了神经。
疼得骨头缝都冒凉气儿，他手却稳得像石头。
瞅着水里那对清亮得让他恶心的眼角，他手指头跟刻刀似的，沾着那冰死人的膏子，慢慢悠悠、一下一下，在眼尾外头划拉出几道细得像头发丝、却又深得像是命里带来的笑纹——这哪是笑出来的？分明是日子这把钝刀子，慢慢刻下的“年轮”。
指头肚带着冰碴子似的膏体，精准地按在那过于圆润、显得天真的嘴角下头，按一下，揉一下，再按一下，硬生生“揉”出两道浅浅的、往下走的印子——这是算计和权谋在脸上留下的、擦不掉的记号。
他连那光溜得不像话的下巴颏和脖子根儿都没放过！
手指头带着股狠劲儿，在那片完美得碍眼的皮肉上搓、按、挤，愣是给弄出一点几乎看不见、但又确实存在的“松垮”感——这是时间老爷赏的，再硬的骨头、再紧的皮，也得认怂。
每按一下，每揉一下，都像在他自个儿神经上点了个炮仗！
冻进骨头的寒气和蛊毒烧心的热痛在他身子里对撞、爆炸！
冷汗唰地就湿透了里衣，又被他硬生生用内劲逼干。
这哪是给脸做旧？
这他妈是在冰火地狱里，拿自己的骨头当柴烧，给这张偷来的脸皮，办一场血淋淋的“登基大典”！
帐篷里死静，时间像凝固的猪油。
只有蜡烛芯偶尔“噼啪”一声，和他自己憋在胸口、沉得像石头的喘气声。
他像个走火入魔的画匠，对着水盆这面“照妖镜”，不停地改，不停地比划着记忆里那张脸过了二十年该有的、“那个人”的模样——绝不是他自己被蛊虫啃得歪瓜裂枣的鬼样子，是“那个人”在寻常日子里，被岁月轻轻拍打后，该有的那份成熟稳重的气派。
成了！
水盆里的倒影，不再刺眼，不再假得掉渣。
那张脸，还是帅得扎眼，但没了毛头小子的愣劲儿。
眉宇间那股子沉稳劲儿，恰到好处，像扛着千斤重担还能装没事人；
眼角那几道被“时光”轻轻划过的浅痕，非但不显老，反倒添了股子说不清的深意；皮肤的光泽温润得像老玉，不是新瓷器那种虚浮的贼光。
现在的他，活脱脱就是个在富贵窝里打滚了二十多年、表面光鲜、内里精明的世家公子哥！
当这张“完美”的假面彻底定型的刹那，蚩离那双冰封的眼底深处，猛地闪过一丝快得抓不住的波动——那不是高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吃饱了”的满足感，一种把猎物捏在手心、把老天爷都当猴耍的、扭曲的狂劲儿！
“行了……”他对着水里那个“陌生人”，哑着嗓子挤出两个字。
那刻意装出来的清亮声音底下，是浓得化不开的、能毒死人的阴冷。
那声音像从坟窟窿里刮出来的阴风：“现在，就算‘你自己’站在这儿……怕是也分不清……哪张脸底下，才是埋死人的坟坑了。”
这张费尽心机、受尽活罪才“催熟”的完美假脸，就像一把磨得飞快的、涂了蜜的毒刀子，终于成了。
这就是他蚩离，要戴着踏进中原那龙蛇混杂、吃人不吐骨头的旋涡里，最像模像样、也最让人后脊梁发凉的伪装。
光鲜亮丽的外皮下头，裹着的是能翻天覆地、从地狱最深处爬出来的腐烂和恶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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