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帐厚重的帘幕隔绝了内外的喧嚣与窥探。
青铜鼎内的墨色瘴气依旧翻涌不息，却比方才多了几分诡异的宁静。
蚩离独自立于鼎前，案几上那瓶凝霜的白玉瓷瓶在昏黄烛火下散发着幽冷的光泽。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瓶身，薄霜瞬间融化，留下一点的痕迹。
那并非水汽，而是带着一丝极淡甜腥的粘稠，这股甜腻，让他下意识地蹙了蹙眉。
即使在这易容膏的冷香之下，他鼻息间萦绕不散的，依旧是那挥之不去的、仍是源自他骨血深处的腥腻气息。
那是经年累月浸泡在蛊池之中，被千面蛊贪婪的吸食着“那个人”精血无数少女的处子血后，烙印在他魂魄里腥臭的味道。
他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深不见底的算计取代了方才面对谢云辞和苏瑾瑜时的威压。
“千面蛊……处子血……”他低语，声音在空旷的王帐内低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厌弃，“终究是饮鸩止渴。”
频繁驱使阴邪蛊术和依赖处子精血维持力量的反噬，如同附骨之蛆，悄然侵蚀着他的本源。
更确切地说，是那维持“那个人”容貌的千年蛊，像最贪婪的寄生虫，不仅吮吸着祭品的生命，也日夜啃噬着他的根基。
若非必要，他绝不愿轻易动用这源自“那个人”的禁忌之力，尤其是在即将踏入龙蛇混杂的中原之时——那里耳目众多，难保不会有人嗅到他身上这深入骨髓的、属于古老巫蛊的腥甜，从而窥破他藏匿了二十余载、绝不容于世的天大秘密。
药谷这凝霜的易容膏，虽效力霸道，过程痛苦，却是此刻最稳妥的屏障。
他拔开玉瓶的塞子，一股更加浓烈的、混合着药草清苦与血液腥甜的奇异气味弥漫开来。
这清苦勉强压下了他自身那令人作呕的腥气。
瓶内是半凝固的、近乎透明的膏体，隐隐泛着珍珠般的微光，却又在最深处沉淀着一缕极淡的、不祥的暗红。
蚩离走到青铜鼎旁，鼎内翻涌的墨色瘴气如同有生命般向他缠绕而来。
他闭上眼，指尖沾取了一小块冰凉滑腻的易容膏。
膏体触肤的瞬间，一股刺骨的寒意首透骨髓，仿佛连灵魂都要被冻结。
这寒意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狠狠刺入他习惯了蛊毒侵蚀的皮肉，竟带来一种奇异的、近乎净化的痛楚，试图洗刷掉那黏附在他每一寸肌理上的阴秽。
他深吸一口气，运起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内力，抵抗着那深入骨髓的冰寒，同时将膏体均匀地涂抹在自己的脸颊、额头、下颌……
随着他的指尖缓慢而精准地移动，奇异的一幕发生了。
那冰凉的膏体仿佛活了过来，自动贴合着他原本略显阴鸷、棱角过于锋利的轮廓，缓缓流动、塑形。
皮肤下细微的褶皱被抚平，过于苍白的肤色被一种温润如玉的光泽取代，眉骨变得柔和，眼角的锐利锋芒被巧妙地收敛，甚至连紧抿时总带着三分讥诮的薄唇线条，也变得柔和而。
他取过一旁备好的、盛着清水的银盆，水面倒映出一个截然不同的青年——约莫二十出头，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线微微上扬，天然带着一种明朗疏阔的笑意。
这张脸褪去了蚩离王所有的阴郁、深沉与掌控一切的威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世家贵公子般的清朗俊逸，眼神清澈，仿佛未经世事打磨。
然而，那清澈的眼底，无论易容膏如何精妙地重塑皮相，也无法驱散那沉淀了数十年权谋倾轧与血腥蛊术所淬炼出的、深入骨髓的阴鸷与冰冷。
唯有偶尔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难以捕捉的幽暗流光，才泄露出一丝本尊的痕迹。
那幽光，像深潭底蛰伏的毒蛇，随时准备择人而噬。
这正是他蚩离青年时期，尚未经历那场剧变、尚未被权力与蛊毒彻底侵蚀时的模样。
一张足以迷惑世人的、极具欺骗性的完美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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