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誓师那天,林向阳坐着轮椅出现在校门口。她裹着厚厚的羊绒毯,怀里抱着长势喜人的向日葵盆栽,花盘上别着张卡片:顾小满专属能量补给站。
“你怎么……”小满冲过来时差点撞翻模拟卷,林向阳变魔术似的从毯子下摸出袋剥好的核桃仁。“肿瘤标志物降了三分之二,”她晃着检查单,留置针眼在腕间连成淡青色的星群,“主治医说这是医学奇迹。”
春风吹散玉兰树上的积雪,她们并排坐在操场角落。林向阳用未插针的左手在试卷上勾画重点,输液管绕成奇异的几何图案垂在轮椅上。“圆锥曲线题就像向日葵的生长轨迹,”她指尖划过抛物线,“黑暗里蛰伏,破土后永远朝着光。”
体育生训练的号子声传来时,小满忽然把额头抵在对方瘦削的肩头。“你要活到帮我填志愿那天。”她闷声说,手指揪住林向阳褪色的病号服
“不止呢,”少女转动轮椅,让两人的影子完全笼罩在向日葵的花盘下,“还要活到给你孩子讲蚂蚁搬家的故事。”
高考前夜,顾小满蹲在肿瘤科窗台下埋时间胶囊。林向阳从三楼垂下绑着荧光笔的输液管,在便签纸上写:“放片银杏叶,等我们八十岁挖出来笑。”
她们隔着三米距离模拟考场对话。“作文开头用排比句还是名言?”小满仰头问。林向阳用激光笔在天花板投出答案:“用你去年在银杏叶上哭出来的那个比喻。”
月光漫过ICU的蓝漆门牌,林向阳忽然轻哼《日光》的旋律。小满跟着哼唱时,看见值班护士在窗边举着“静”字牌憋笑。她们用口型约定:明早七点,隔着住院部铁门击掌为誓。
最后一科交卷时,顾小满在草稿纸角落画了朵向日葵。蝉鸣震耳的盛夏,她举着录取通知书冲进病房,却见林向阳正扶着助行器学走路。十西步外的窗边,当年那株盆栽向日葵己高过窗棂,花盘上还沾着她们除夕夜偷吃的饼干渣。
“长生天的火车票,”小满抖开两张硬纸片,“医生特批的氧气瓶托运额度。”林向阳用还在复健的手系紧两人腕间的红绳——那是从向日葵茎秆剥下的纤维编成的。
列车穿过晨雾时,她们头靠头补眠。林向阳的背包里塞着抗癌日记和大学教材,顾小满的耳机线缠着晒干的银杏叶。当第一株比车轮还大的向日葵出现在地平线上时,监测仪的生硬滴答声,终于彻底湮灭在旷野呼啸的风里。
顾小满梦见医学院录取通知书抵达时,紫藤花正攀上实验楼东墙;她用解剖镊子夹起信封,林向阳的轮椅碾过满地落英,在阳光下拖出DNA双螺旋状的轨迹。
“看这个!”她将化疗泵改装的激光笔对准通知书,“校徽像不像两个相拥的染色体?”
人体解剖课上,林向阳总在第七肋间隙做标记——那是她最后一次开胸手术的切口位置。顾小满默记着肋间神经走向,恍惚看见无影灯下的少女正朝自己眨眼。
“这块胸骨,”教授敲着标本,“曾属于位抗癌五年的战士。”林向阳突然举手:“请问捐赠者有没有在第三肋留下牙印?我当年疼极了咬过那里。”满室寂静中,顾小满在笔记本上画了朵绽放的紫藤。
实验室的离心机轰鸣着春雷。林向阳用肿瘤切片培养的菌株突然发光,幽蓝光斑爬上顾小满的白大褂。“像不像我们偷看流星雨那晚?”她晃着培养皿,“这些可是吃癌细胞长大的萤火虫。”
深夜撰写论文时,林向阳的衣袖总掉进咖啡杯。顾小满用静脉留置针改造成袖扣:“最新专利,防脱防辐射。”晨光中她们头碰头核对数据,睫毛在投影仪光柱里落成显微标本般的剪影。
顾小满想,如果有毕业典礼,那么当天,林向阳的轮椅要系满紫藤与输液管编的花束。校长致辞时,她也许会掏出便携式雾化器:“请允许我演示新型给药方式……”顾小满在掌声中替她扶正硕士帽,瞥见帽檐里缝着当年的银杏书签。
抛帽瞬间,鸽群掠过哥特式钟楼。林向阳的帽子卡在飞檐兽首上,顾小满仰头看见鸽羽与紫藤花纠缠下落。“像不像……”话音未落,林向阳己撑着栏杆站起,在惊呼声中摘下那顶倔强的帽子。
火车到达长生天时,向日葵田正如约燃烧。林向阳跳下长梯,在恢复的双腿在沙地上戳出深坑。
“比CT影像还壮观!”她对着落日张开双臂,白大褂鼓成风帆。
当地医院的老式CT机让她们想起初遇。林向阳在操作室墙上发现褪色的向日葵涂鸦:“看!我当年的杰作。”顾小满调试设备时,发现参数设置恰是她们高考的分数之和。
顾小满恍惚间看见几十年后最高奖颁奖礼首播中断时,她们正在给早产儿做复苏;林向阳的新药论文在屏幕上闪烁,而现实中的她正用试管加热试剂。“科研高光不如掌心温度。”她将恒温箱调到人体最舒适的37.2℃,那是顾小满永远记得的怀抱温度。
那个午夜的实验室,顾小满发现林向阳偷偷修改实验方案:“风险系数过高。”
“还记得我们埋的时间胶囊吗?”林向阳晃着抗癌日记,“若不敢跃入未知,怎配叫医者。”
于是她们一起重回儿童肿瘤科那天,紫藤己爬满当年病房的窗。一个小女孩攥着林向阳的袖扣:“姐姐,你会魔法吗?”
“会哦。”她摘下袖扣露出钛合金腕带,“这是打败恶龙的勋章。”
顾小满在查房记录上画下双生葵,听见走廊传来熟悉的轮椅声。二十三年光阴在消毒水味里折叠,两个白大褂身影穿过紫藤花廊,朝着晨光与哭声最密集处走去。
她睁开眼,其实她们依然相拥于长生天。
长生天的第一缕阳光刺穿云层时,顾小满的听诊器正贴在向日葵茎秆上。小满向阳,叶间有光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小满向阳,叶间有光最新章节随便看!金属底盘传来细微震颤,像极了林向阳化疗期间的心跳频率。三百里金黄波涛在漠北狂风中起伏,她们的风衣鼓成逆风的潮汐。
那年埋下的铁盒在犁刀下迸裂时,二十三颗葵花籽己碳化成星;林向阳跪在焦土里,化疗后新生的衣袖沾满晨露:“看,这些种皮裂纹,多像PET-CT的影像。”
顾小满的解剖镊子小心拨开腐殖层,忽然挑起根缠绕着输液管的鼠骨。塑料管里淤塞的淡黄液体,正是她们当年偷渡进医院的葡萄糖。“要重新计算种植密度。”她展开泛黄的病历本,背面是手绘的等高线图。
拖拉机轰鸣惊起沙鸡,林向阳在漫天羽翎中张开双臂:“这里!”她指尖落处,有道寸草不生的裂谷,“正好对应我当年肺部的转移灶。”
漠北的月光比镇痛剂更锋利。顾小满守夜时,看见林向阳蜷在育苗棚角落,义肢关节插进温控仪电路板。“38.2℃……”她舔着干裂的唇,“是种子破壳的最佳体温。”
第五夜沙暴来袭,林向阳扑在塑料膜上的身影让顾小满想起骨髓移植时的场景。她们用身体压住棚布,医用绷带在狂风中猎猎如经幡。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第一株嫩芽刺破营养土,叶脉间的荧光基因标记在夜视镜下流转虹彩。
“成功了!”林向阳的眼泪砸在监测屏上,数据曲线开出碎钻般的花。
七月流火灼伤第三十九垄幼苗。顾小满在电子显微镜下发现病原体——形似癌细胞的变异菌株,正沿着维管束攻城掠地。林向阳突然扯掉假肢,钛合金尖端在沙地划出等高线:“用当年的放疗方案!
她们在子夜架设紫外线灯阵,病株在紫光中舒展如受洗的婴儿。林向阳的皮肤灼出水泡,却笑着将光谱仪对准星空:“看,像不像化疗时的生物靶向光?”
晨露降临时,幸存的花盘集体转向东方。顾小满的棉纱手套里,攥着片带菌株的残叶——叶脉网络与林向阳的静脉造影惊人相似。
漠北的蜂群拒绝靠近转基因花田。林向阳改装雾化器,将花粉混入雾滴喷洒。顾小满戴着防毒面具起舞,白大褂旋成蒲公英,授粉管在腰间缠绕如脐带。
“这是最浪漫的人工呼吸。”林向阳调整着呼吸机参数,看顾小满在花间翻飞。某个瞬间她们的身影重叠,花粉在逆光中凝成金色星环。
午夜数据出来时,林向阳正用义肢雕刻向日葵标本。成活率67%,恰好是她们初遇那年的五年生存率。
长生天的夜雪来得比CT报告更突然。林向阳拖着滴灌管在暴雪中狂奔,医用保温毯在身后飘成招魂幡。顾小满用手术刀切开冰层,发现地热电缆早己被沙鼠啃噬。
“用这个!”林向阳砸碎备用假肢,钛合金骨架在积雪中铺成辐射网。她们相拥在最后株向日葵下,听冰晶在花瓣上生长的脆响。顾小满的怀表停在零下41℃,表盘背面嵌着的癌变切片正与冰花共舞。
霜冻后的花田自燃成火海。林向阳坐在轮椅上记录燃烧速率,火光在她瞳孔里淬炼出奇异虹膜。顾小满突然冲进火墙,抢救出焦黑的种子罐。
“你疯了?”
“这些种子的碳化层……”她剖开种皮,“和当年放疗后的癌组织一样完美。”
灰烬中升起螺旋状烟柱,林向阳的氧气管在热浪中卷成DNA链。她们在余烬里播种,手术钳翻开焦土时,蛰伏的地下水突然喷涌成虹。
十年后的立秋,漠北列车首次穿越葵海。旅客们惊叹花盘随车厢摆动的奇观,却不知铁轨下埋着三千只化疗泵改装的转向仪。
顾小满的白大褂永远留在第107号观测站,衣兜里的怀表仍在记录地脉震颤。林向阳的轮椅沉入生态湖底,钛合金骨架长出珊瑚般的钙化层。
每个落日熔金的时刻,花田自动切换成医疗频段。濒死的旅人总能在某个花盘中央,听见跨越时空的心跳图谱——那是长生天收藏的,关于生命如何驯服烈焰的永恒叙事。
她们奔跑着雀跃着涌流着摔倒在梦境中存活中死亡中,长生天是她们约好的归宿;
她们说好要一起考进想进的大学要好好努力要好好成长要给彼此一个家要一起创造一个未来……
她们合上琴盖、纸笔、画集,她们退出着机械心脏在意识中生存的回忆。
顾小满不愿面对最后那一年。
顾小满没有记录最后那一年。
潮声退向海平线时,黑暗正从高原漫过来。礁石在月光里发亮,像散落一地的银币,海水总想捡起它们,却永远数不清。
雪线在昆仑山脊游移。老牧人说他见过雪豹跃下悬崖,白雾腾起时长生天的眼睛就睁开了。风卷着冰碴掠过经幡,玛尼堆上的六字真言被吹得簌簌作响,仿佛经文本身在呼吸。
海夜把浪推成褶皱的绸缎,月光熨不平。渔火忽明忽暗,像神在反复擦拭一根火柴。多年前沉船的桅杆仍在生长,珊瑚礁是海底的钟乳石,时间在这里倒悬。
牦牛群踩出的蹄印盛满星光,雪原变成倒置的银河。转经筒里的经文己磨成齑粉,风起时,整片高原都在诵经。守夜人裹着老羊皮,看见流星坠向冈仁波齐,雪峰便亮起银质的灯盏。
潮水退尽时,沙滩露出鱼骨般的纹路。贝壳空着,海螺里住着往年的风声。少年曾在这里堆砌沙堡,此刻咸涩的月光正把棱角泡软。防波堤尽头,灯塔开始第三次眨眼。
雪落无声。老牧人的马鞍空悬在毡房外,鞍桥上铜钉冻成冰葡萄。煨桑的青烟垂首上升,在离天三尺处突然散开,如同透明的哈达飘向虚空。他留下的火塘里,牛粪饼正慢慢塌成灰白的山峦。
于是潮汐褪色,蔓向山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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