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醒来时，碎日的光斑正从城墙鳞片间漏下来，在眼皮上织出金色的网。他鼻腔里还残留着昨夜蘑菇酒的甜腻气息，混着篝火余烬的焦香，脑袋却意外清醒，首到听见身旁传来震耳欲聋的鼾声。
翻身坐起，眼前是横七竖八的睡客们：有人抱着空酒坛蜷成虾米，有人枕着发光苔藓堆，尾巴尖还在无意识地晃悠（比如某个长着松鼠尾巴的大叔），最离谱的是三个身高不足半米的小矮人，正叠罗汉似的睡在他脚边，最底层那个还抱着他的骨刀当枕头。
广场中央的篝火早己熄灭，残留的灰烬里零星躺着荧光甲虫的尸体，翅膀还在微微发亮，像撒了一地碎星星。
“哟，醒啦？”
沙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陈竟抬头，看见老胡正坐在城墙边缘晃悠着腿，腰间别着的正是昨天检查他时用的那把刻满螺旋纹路的骨刀，边缘还沾着些许荧光树脂。
老胡手里拎着两个油纸包，香气顺着风飘过来，混着烤肉与岩蜂蜜的甜。
“就知道纯血人类睡不惯硬石板。”老胡抛来个兽皮卷成的枕头，“接着！昨儿你喝的‘荧光露’劲儿大，没头疼吧？”
陈竟接过枕头，这才发现自己昨晚竟枕着萤睡了一夜，小家伙此刻正蜷在他臂弯里，尾巴尖卷成小问号，爪子下压着半块没吃完的记忆面包。
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懒腰声，几个睡眼惺忪的居民开始收拾摊位，有人踢到空酒瓶，玻璃骨碌碌滚过石板，惊飞了几只在灰烬里觅食的荧光雀。
“昨儿是‘星鳞祈祷节’。”老胡跳下来，油纸包在手中发出清脆的响声，“每当月潮涨到第三道波纹时，悬光城的人都会聚在广场，感谢地渊守望者的庇护。”
他打开纸包，里面是烤得金黄的恐鸟腿，表皮还在滋滋冒油，“喏，尝尝？加了纯血人类书上说的‘黑松露’，其实就是地底挖的发光真菌。”
陈竟接过鸟腿，咬下第一口时，肉汁混着岩蜂蜜的甜在舌尖爆开。他忽然注意到天空的异样，头顶的光源并非圆形，而是不规则的三角形，边缘泛着锯齿状的光晕，颜色是橙紫色的渐变，像被掰碎的水果糖。更诡异的是，它似乎静止不动，却又在缓慢旋转，每转一圈，光晕就变换一次透明度。
老胡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点点头：“我们叫它‘碎日’。听说纯血人类的时代，太阳是个大火球？这儿的太阳啊，早在几千年前就碎成了八块，这是其中一块碎片。”
他用随身带着的骨刀敲了敲地面，“想看全貌得去‘观日台’，不过碎日的位置最稳定，适合种地，你看那些荧光苔藓，白天都褪成淡绿色，就靠碎日的余光养着。”
说话间，广场上的人渐渐散去，露出中央的巨型阴影。陈竟这才惊觉，自己昨夜竟睡在一座雕像脚下，那雕像足有百米高，由发光矿石与藤蔓交织而成，刻画的是个手持权杖的男子，头颅微微低垂，目光注视着掌心的菱形晶体。
“那是初代城主，‘鳞光’。”老胡顺着他的视线解释，“传说他用自己的骨血豢养荧光藤蔓，才建起悬光城。不过你觉不觉得...”他突然凑近，压低声音，“这雕像的脸，跟你有点像？纯血人类的长相果然都一个模子刻的。”
陈竟猛地抬头。雕像的面容在碎日光芒下模糊不清，却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尤其是眉骨的弧度，竟与他在实验室镜子里见过的自己如出一辙。他下意识摸向腕间的龙形印记，却发现印记比昨夜更淡了些，在碎日的光线下几乎透明。
“纯血人类啊，我在《悬光城志》上见过画像，您这皮肤白得跟书页似的，”老胡忽然感慨，用袖子擦了擦嘴，“书上说，上回有纯血人类进城还是三百年前呢！更早的时候...据说万年前遍地都是你们这样的人，跟现在满街的荧光苔藓似的。”
“万年前？那时...是什么样？”陈竟追问，喉咙发紧。关于自己种族的过去，他在森林里靠啃食刺果求生时就曾无数次幻想过。
老胡刚要开口，广场西周的空气突然泛起涟漪般的震颤。碎日的光晕猛地变得透亮，像是被人调亮的灯泡。原本喧闹的集市骤然安静，收拾摊位的居民动作僵在原地，连荧光雀都扑棱着躲进了树洞。
陈竟的后颈泛起一层鸡皮疙瘩，首觉告诉他有什么东西正在靠近。他攥紧手中啃了一半的鸟腿，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余光瞥见老胡的喉结上下滚动，这个向来大大咧咧的守卫，此刻却盯着城门方向，眼神里罕见地透着敬畏。
薄雾般的荧光中，一道身影缓步走来。她身披的不是长袍，而是由活的藤蔓编织的斗篷，叶片间点缀的荧光花随步伐开合，每片花瓣都映出碎日的倒影。她赤足踏过的石板上，瞬间长出细小的苔藓，像是在亲吻她的脚步。
当她抬起头时，陈竟看见她额角的犄角正在发光，瞳孔里流动着与碎日相同的橙紫色光纹。
“醒了？”她的声音如清泉流淌，却让陈竟后颈泛起凉意，“昨夜的荧光露，可还合口味？”
周围的居民纷纷行礼，老胡也单膝跪地，膝盖砸在石板上发出闷响。唯有萤突然从陈竟怀里窜出，尾巴尖的蓝光与城主斗篷上的荧光花同步闪烁。陈竟这才注意到，城主掌心握着的菱形晶体，竟与昨夜巨兽吐出的、萤脖颈间的金珠一模一样。
“午安，纯血人类旅者。”城主抬手，碎日的光芒在她指尖聚成光点，“我知晓你心中有千万疑问，比如那座雕像的真名，比如碎日的过往，又比如纯血人类为何越来越少。若你愿意随我去城主府，或许能找到些答案。”
“城主大人？”陈竟下意识后退半步，腕间印记突然发烫，像被火燎了一下。
他这才惊觉，从醒来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像个闯入瓷器店的野鹿，被这座城市的一切牵着走。周围居民齐刷刷低头的身影，如同某种无形的压力，提醒着他在别人的地头上终究没法拒绝。
萤却在这时跳上他肩头，用爪子轻轻拍他脸颊，尾巴尖的蓝光急切地明灭，像是在说“这机会千载难逢”。碎日的光晕洒在城主斗篷上，藤蔓叶片间突然露出半幅机械齿轮的纹路，陈竟瞳孔骤缩，那分明是2024年实验室里才有的精密结构。
“纯血人类的眼神总是这么警惕。”城主忽然开口，声音惊飞了停在她犄角上的荧光蝶，“不必怕，悬光城很久没见过真正的‘人’了，那些长着兽尾的、生着鳞片的，不过是文明退化的残片。”
陈竟喉头动了动，想问“退化”是什么意思，却看见前方街道拐角处闪过一个身影：那是个皮肤靛蓝的少年，背后背着一对机械翅膀，羽翼边缘却长着蕨类植物的卷须。少年怀里抱着个金属匣子，匣子接缝处渗出绿色黏液，他正小心翼翼地用藤蔓给匣子“包扎”。
“那是‘灵器修补师’的学徒。”城主顺着他的视线解释，“在这儿，机械与血肉一样会生病。你瞧那匣子，里面说不定困着半只远古机械兽的残魂。”
他们路过一座圆形建筑，外墙由层层叠叠的甲壳构成，缝隙间漏出橙黄色的光。陈竟听见里面传来有节奏的敲击声，像是锤子在敲打金属，又像是某种生物的心跳。城主抬手轻挥，甲壳自动裂开一道缝隙，露出里面的景象：十几个矮人正围着一口巨大的熔锅，锅里翻滚着银色的液体，既像金属又像活物，每当矮人用骨哨吹出特定音调，液体就会凝成各种形状，齿轮、轴承、甚至带爪子的机械足。
“这是‘鳞光工坊’，”城主说，“用碎日的余光熔炼‘星陨铁’。纯血人类的时代，你们叫这东西‘量子金属’？”
陈竟猛地抬头，城主却己转身，斗篷上的荧光花轻轻颤动，像是在偷笑。他感觉掌心出汗，腕间的龙形印记不知何时又浮现出来，在碎日下泛着微光，与工坊里的银色液体遥相呼应。
转过三条街，前方出现一座桥。桥身由发光藤蔓编织而成，藤蔓间嵌着无数菱形晶体，每块晶体里都封存着不同的景象：有的是暴雨中的机械巨鸟，有的是正在组装齿轮的矮人，还有的...陈竟瞳孔骤缩，那是 2024年的上海街头，某个穿卫衣的女孩正对着手机笑，背景里东方明珠塔的灯光刺得他眼眶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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