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竟的指甲在石棺凹陷处刮出刺耳声响，掌心的碎日项链烫得像块烙铁。他盯着地面重组的时空泡叠加图，喉咙发紧——第七次推演的公式本该严丝合缝，可当菱形光影投射到星图上，却像被无形的手扭曲成了乱码。
“不可能……” 他抓起散落的骨棒，在地面疯狂涂抹新的公式，冷汗顺着发梢滴在符号上，晕开墨色的痕迹。萤蹲在齿轮堆里，尾巴不安地甩动，蓝光时明时暗，映着他苍白的侧脸。
穹顶的光藻逐渐转为幽蓝，陈竟这才惊觉太阳早己沉入地渊。他踉跄着扶住石棺，黑水晶表面倒映出自己通红的眼睛 —— 自从城主离开，他己经重复推导了整整十七次，每一次都在最后一步撞上死胡同。机械蛇骨架发出的嗡鸣在耳畔炸开，混着太阳穴突突的跳动，像无数根钢针在脑内搅动。
“陈竟！” 老胡的声音从拱门传来，手里的兽皮灯笼在通道里摇晃，“先吃饭吧，碎日西沉后这儿冷得渗人。”
陈竟没回头，只是机械地划动骨棒：“不用。”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砂纸，腕间龙形印记突然灼痛起来，在黑暗中忽明忽暗。
萤突然跳上他膝头，爪子按住即将写完的公式，尾巴缠住他手腕轻轻拽动。小家伙的蓝光黯淡得可怜，耷拉着耳朵蹭他的下巴。
陈竟的动作僵住了。记忆中煤球饿极时，也是这样用冰凉的鼻尖顶他的手背。
他望着萤的眼睛，想起白天城主说 “记忆会咬人”，此刻那些加班到崩溃的深夜突然涌上来——那时他会抱着煤球在阳台看月亮，说 “再熬一熬就好”。
“…… 走吧。” 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发颤。老胡松了口气，灯笼的光晕里，陈竟弯腰抱起萤，发现小家伙的爪子还紧紧攥着半块啃过的荧光蘑菇。
离开时，他最后看了眼石棺上未完成的公式。那些符号在幽蓝的光线下扭曲变形，像在嘲笑他的徒劳。
陈竟跟着老胡踏出城主府时，夜幕正从地渊深处漫上来。悬光城的城墙在夜色中化作流动的光带，鳞片般的结构里嵌着无数荧光苔藓，此刻正从淡绿色转为深邃的靛蓝，像是有人往天幕泼了桶星砂。
老胡肩头的兽皮灯笼晃出暖黄光圈，照亮了街角突然窜出的三只 “光尾貂”—— 它们拖着发光的蓬松尾巴，像三团跳动的火焰，追逐着某个摊贩抛出的荧光果核。
“瞧这儿，” 老胡用骨刀挑起一串悬空的荧光藤，藤蔓立刻绽开成蓝色的花，每片花瓣上都映着路过行人的倒影，“白天它们闭得跟石头似的，夜里才肯露脸。” 话音未落，花藤突然发出铃铛般的脆响，吓得陈竟肩膀一抖，惹来老胡低沉的笑声。
广场中央的荧光虫市集比白天更热闹十倍。上百个透明茧房被藤蔓串成葡萄架，成千上万只甲虫在里面振翅，翅膀开合间拼出动态的画面
忽而化作古蜀人祭祀的场景，青铜神树在荧光中生长；忽而变成星舰穿越星系，尾焰拖出长长的光轨。陈竟的目光被某个茧房牢牢吸引 —— 那里的甲虫正排成他白天苦思的公式 Δt=√(1-v2/c2)×sin (θ)，光斑随着翅膀扇动明灭，像在进行某种神秘的演算。
“别看了，再看眼睛该烧糊了。” 老胡突然用肘子撞他肩膀，递来一串烤恐鸟蛋。蛋壳被敲开一个小口，腾起的热气竟是幽蓝色的，混着辛辣的香气扑面而来。
陈竟接过时，指尖触到蛋壳上天然形成的纹路，竟与石棺上的三角符号有几分相似，不禁浑身一震。
“老胡，你说这城里的东西……” 他刚开口，就被前方的骚动打断。六只六耳犬排着队走过，每只耳朵都发出不同颜色的光 —— 红、橙、黄、绿、蓝、靛，像是流动的彩虹。
犬群中央是个穿荧光羽衣的少女，正用藤蔓编织的笛子吹奏曲子，音符化作光点落在陈竟掌心，竟凝成了煤球的轮廓，转瞬又消散成荧光粉尘。
“那是‘光谱犬’，” 老胡啃着鸟蛋，蛋黄在嘴里发出 “噗嗤” 的爆响，“耳朵能听见不同频率的光。昨儿有只狗冲我叫，原来我披风上沾了地渊泥，在它眼里跟臭水沟似的。”
他们拐进一条藤蔓缠绕的小巷，两侧民居的窗户透出温暖的光。有人在窗台摆着会转动的齿轮风铃，每片齿轮都刻着星图，转动时发出 “咔嗒咔嗒” 的轻响，像极了实验室里的精密仪器。
某个窗口飘来浓郁的甜香，他抬头望去，只见一位老奶奶正用木勺搅动巨大的陶罐，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的，竟是泛着金光的液体，里面漂浮着碎日形状的晶体。
“那是‘时光蜜’，” 老胡见状解释，“用碎日苔藓的花蜜熬三天三夜，喝了能梦见过去的事 —— 不过喝多了会醉，梦见的事儿会在现实里乱串。” 他忽然压低声音，“前年有个小子喝多了，非说自己是初代城主转世，抱着城墙啃了半宿。”
陈竟忍不住笑了，紧绷的肩膀终于放松几分。巷尾的木桥下，荧光溪水潺潺流动，深处不时有发光生物跃出，激起的浪花在空中凝成短暂的星座。
他靠在桥栏上，看老胡蹲下身用灯笼逗弄溪里的 “光鳞鱼”，那些小鱼立刻围拢过来，鳞片映出灯笼的暖光，像撒了一把跳动的火星。
“你看它们，” 老胡用指尖轻点水面，鱼群受惊散开，“白天躲在石头缝里，夜里才出来撒欢。人啊，有时候就得学它们——该钻牛角尖时钻，该撒欢时撒欢。”
陈竟望着溪水里晃碎的碎日倒影，想起石棺上未解的谜题，喉间突然泛起苦涩。但此刻，烤鸟蛋的香气、风铃的轻响、老胡的调侃，甚至萤在怀里发出的轻微鼾声，都像一双手，轻轻按住了他狂跳的心脏。
他低头看着小家伙，发现它不知何时睡着了，尾巴尖还卷着半块荧光石，爪子无意识地勾着他的袖口，像极了煤球睡熟时的模样。
远处的市集传来欢呼声，陈竟抬头，只见无数荧光虫正升上夜空，在碎日残辉中拼出巨大的星图。某个瞬间，他仿佛看见煤球的轮廓在星图中一闪而过，随即被更多的光点淹没。老胡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前方转角处飘着 “记忆面包” 旗号的摊位，而萤适时地发出一声饥饿的轻啼。
“走吧，” 老胡的灯笼在前方摇晃，“先吃饱了，说不定吃饱了，你就能啃开那些谜题了。”
陈竟跟着迈出步子，鞋底碾过石板上的荧光粉尘，留下一串模糊的脚印。
老胡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挂着 “星屑酒馆” 木牌的小巷。门帘是用发光藤蔓编织的，掀开时发出细碎的嗡鸣，陈竟跟着踏入，迎面撞上扑面而来的热辣气息——不是辣椒，而是某种植物发酵的甜香，混着烤肉的焦香，熏得人眼眶发烫。
酒馆内空间比想象中宽敞，穹顶垂落着成串的荧光菌菇，光线透过菌盖变成柔和的粉紫色，洒在石桌木凳上。
吧台后站着个长着鹿角的酒保，正用骨刀削着某种透明的块状物，落入酒杯时发出风铃般的轻响。陈竟注意到每个酒客面前都摆着形状各异的容器：有人用齿轮状的杯子喝着冒泡的银色液体，有人捧着刻满星图的陶罐，里面飘出蓝色的烟雾。
“老规矩，两杯‘时光酿’，再来盘炸地菇条。” 老胡拍着吧台，鹿角酒保抬头时，陈竟看见他瞳孔竟是逆时针旋转的旋涡状，“这位是纯血人类朋友，给咱们来份不咬人的。”
“纯血人类？” 酒保吹了声口哨，指尖在吧台上敲出韵律，陈竟面前的石桌突然浮现出藤蔓纹路，挤出一只形似酒杯的荧光花苞，“尝尝‘时光酿’，用十年前的碎日苔藓泡的，劲儿小。”
花苞绽开的瞬间，陈竟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不是酒，而是公司楼下咖啡店的拿铁香。他愣住了，看着琥珀色的液体在花苞中轻轻摇晃，倒映出此时自己眉间的褶皱。
萤突然从他怀里探出头，鼻子凑近杯沿轻嗅，尾巴尖的蓝光与酒液中的光斑同步明灭。
“别盯着公式转了，” 老胡举起齿轮杯，银色液体在杯中泛起细密的泡沫，“来，敬纯血人类的肝——据说你们的解酒能力是这儿最弱的。”
陈竟笑了笑，指尖着碎日项链，最终还是端起花苞。入口时是微苦的苔藓味，却在咽下后泛起清甜，像极了煤球最爱偷喝的蜂蜜水。
他忽然想起某个加班到凌晨的雨夜，煤球跳上书桌偷舔他的咖啡，被苦味皱起眉头的样子，喉咙突然发紧。
第二杯酒下肚时，酒馆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陈竟看见荧光菌菇的光影在墙上投出晃动的人影，其中某个轮廓竟像小时候他父亲的白大褂，正对着空气书写公式。
老胡的声音像是从水底传来：“当年有个学者喝多了，说看见碎日里有另一个世界……”
“另一个世界……”陈竟喃喃重复，第三杯酒顺着喉咙滑下，胃里泛起温热的灼烧感。
他望着萤在桌面上追逐自己的尾巴，蓝光拖出的残影竟变成了煤球的轮廓，时而跳上老胡的肩膀，时而用爪子拨弄他的酒杯。
“知道为啥叫‘时光酿’吗？” 老胡的脸在晃动的光影中变得模糊，“这酒喝下去，能让你看见自己最想沉下去的回忆……”
陈竟的视线突然穿透桌面，看见地下深处的齿轮正在转动，每一道纹路都与他白天推导的公式吻合。
他想伸手触碰，却发现自己的手臂变得透明，在纷扰的酒馆里，他听见了实验室的键盘敲击声、悬光城的齿轮转动声、还有煤球临终前微弱的呜咽声，在耳边轰然炸开。
陈竟缓缓的趴在了酒桌上，酒杯摔在石桌上发出闷响。老胡伸手扶住他摇晃的肩膀，陈竟却在这时看见对方瞳孔里倒映出的画面 —— 初代城主的石棺正在打开，里面的枯骨缓缓抬手，指向穹顶的碎日。
“该回去了。” 老胡打了个响指，鹿角酒保立刻递来一包醒酒草。老胡搀扶着陈竟起身，萤却突然叼住他的袖口，往吧台方向拽。
“小祖宗，你还想喝？” 老胡笑着摇头，指了指趴在桌上的陈竟，“你瞧他都醉成这样了。”
萤扭头看了眼陈竟，蓝光流转的瞳孔里闪过一丝无奈，尾巴尖轻轻甩了甩，最终跳上陈竟的肩膀，用爪子在空中挠了挠，像是在无声的控诉。
回程的路上，陈竟的脚步虚浮，碎日项链在胸口发烫。他望着悬光城的城墙在夜色中扭曲成时空泡的形状，忽然抬头看向天空——暗红色的月牙悬在天幕，边缘泛着锯齿状的光晕，像被啃食过的水果糖，与地球的月亮截然不同，却在荧光苔藓的映衬下美得惊心动魄，宛如时空裂缝中漏出的一块残梦。
当他们终于回到城主府，萤己经在陈竟怀里睡熟，尾巴卷着他的手指不肯松开。老胡推开木门，屋内的荧光苔藓自动亮起，在石床上投出柔软的光晕。
陈竟躺下时，看见窗外的暗红色月牙正沉入地渊，月光透过窗棂，在他掌心烙下一道菱形的影子。
他闭上眼，酒意与疲惫同时袭来，却在意识模糊前听见某个声音在心底响起——不是老胡，不是城主，而是煤球的一声喵鸣，轻柔却清晰，像一把钥匙，正在打开某个沉睡己久的时空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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