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后的罗赖马山，凉意像溪水般漫过脚踝。明明是七月盛夏，岩缝里却凝着层细密的白霜，在月光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镜湖的水面彻底平静下来，倒映着完整的银河，偶尔有夜行动物掠过水面，惊碎的星子又在涟漪散尽后重新拼合。
捕虫堇的叶片在夜色中完全舒展，像铺在岩壁上的翡翠盘。露珠顺着锯齿边缘滑落，砸在下方的枯叶堆里，惊起几只荧光甲虫。这些指甲盖大的虫子扑棱着翅膀，尾部的光斑连成流动的金线，在蕨类植物间绕出螺旋形轨迹。
远处传来类似风铃的声响，是山顶的石英岩在温差下收缩开裂。一只树懒倒挂在凤梨科植物间，慢吞吞地挪动着爪子，带得整片寄生植物群沙沙作响。半山腰的瀑布在月光下显出绸缎质感，水流跌落深潭时激起的水雾，被夜灯树的荧光染成幽蓝，恍若有人在山谷里撒了把磷粉。
沿着蜿蜒的溪流望去，有处天然岩洞透出橙黄火光。火苗舔舐着洞壁，将陈竟熟睡的身影投成摇晃的剪影。他蜷在角落里，发梢还沾着白天跋涉时的青草碎屑。李维倚着洞壁坐着，机械眼熄灭了蓝光，只有月光在他金属关节上流淌。他仰头望着洞口外的星空，喉结在机械与血肉的交界处缓慢滚动，偶尔伸手接住飘落的白霜，看它们在掌心化作细小的水珠。
此时在遥远的天鹅座β星的第七颗卫星上，永夜的苔原正下着酸雾。荧光苔藓组成的海洋随气流起伏，每片叶片都在释放淡绿色的生物电，将这颗卫星表面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磷火。十二座珊瑚状的生物塔楼矗立在平原边缘，表面的共生藻类正以每分钟三次的频率变换颜色，那是氮基文明 “苔原之子” 的情绪光谱。 此刻，所有塔楼都泛着焦虑的橙红色。
“第三探索队的量子信标中断了。” 指挥官的触须敲击着操作台，他的甲壳覆盖着冰雪，背后的捕虫囊渗出警示性的紫色汁液，“最后坐标指向银河系悬臂的一颗红矮星。”
科学官蓝蕨的水蓝色甲壳透明得能看见紫色心脏跳动，他的六只复眼同时锁定在爆闪的星图上，神经触须将残留的能量波谱卷成螺旋：“不是普通的低维反击。” 他的声音维持在平稳的200Hz，尾音却不受控地上扬，“辐射源的熵值波动符合高维能量特征，但混有碳基生物的脑电频率，就像有人用手指碾碎恒星，却在指纹里沾了点蚂蚁血。”
灰棘的捕虫囊突然张开，甩出酸雾冲刷甲壳：“高维生物？如果是它们，此时我们的文明就消失了？” 他盯着操作台上映出的自己肩甲裂痕，那是三年前净化硅基文明时留下的荣耀印记，此刻却像在提醒某种讽刺，“更可能是低维蝼蚁捡到了高维遗落的玩具。”
蓝蕨的神经触须突然僵住，他从苔藓笔记本里抖落出半片焦黑的甲壳——那是第三探索队传回的最后样本：“看这些灼烧纹路，和我们在仙女座遗迹发现的‘星之钥匙’残片完全一致。” 他的共生藻类在头顶聚成思考光环，“传说中能划破培养舱壁的秘宝，或许就藏在那颗红矮星的卫星上。”
操作台突然发出蜂鸣，十二座塔楼的情绪光谱同时转为贪婪的靛蓝色。灰棘的触须划过战术面板，珊瑚状武器的能源核心开始升温：“召集舰队。如果真是高维秘宝，足够让我们战苔氏族在母巢议会获得三个恒星系的殖民权。” 他望向窗外翻涌的酸雾，甲壳上的融雪滴落在地，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就算是陷阱... 也该由我们来设。”
蓝蕨将焦黑甲壳收进培养皿，触须无意识地整理着甲壳边缘的藻类：“需要启动‘苔藓覆盖计划’吗？先瓦解那颗行星的生态系统么。”
“不。” 灰棘突然转身，肩甲裂痕在荧光中格外醒目，“首接派先锋舰。我要亲眼看看，那些能杀死探索队的碳基生物，究竟是握着秘宝的蝼蚁，还是...” 他的捕虫囊渗出战斗前的兴奋汁液，“该被碾碎的铁锈。”
镜湖的涟漪中，星子碎了又聚。岩洞深处，陈竟翻了个身，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装着银色磁带的口袋，白天战斗时看见的外星飞船残骸，此刻正化作他梦境里的碎片，那些与罗赖马山岩壁相同的刻痕，那些在能量流中崩解的共生器官，像在拼凑某个关于 “培养舱” 的真相。而洞口的李维，正望着天鹅座方向的星空，机械心脏的跳动频率，与三亿年前埋在砂岩中的引力波信标，悄然共振。
天鹅座β星的第七颗卫星上荧光苔藓在穹顶编织的星图突然剧烈震颤，三百道深灰蓝色身影如珊瑚礁般整齐划一地收缩甲壳，这些是战苔士兵接收战斗指令前的本能反应。二等兵棘爪的触须无意识地绞紧腰间的酸雾炮神经缆，新兵肩甲上的荧光徽记明灭不定，暴露了他掌心渗出的紧张汁液。他想起三个月前第一次随队净化氨基文明时，那些会唱歌的透明生物在酸雾中融化的场景，此刻胃袋里的共生藻类正发出警告般的暗紫色。
“看看你们的甲壳！” 灰棘的触须砸在操作台的声响，像酸雾腐蚀金属般刺耳。棘爪抬头望去，指挥官肩甲的灼痕在聚光灯下如同燃烧的沟壑，那是三次降维战役的勋章。他注意到左侧的老兵刃脊正用酸雾冲刷甲壳，每道流痕都精准掠过战纹，这是战苔氏族延续千年的战前仪式 —— 用痛苦唤醒甲壳下的战斗神经。
全息屏上，第三探索队的毁灭画面再次炸开。棘爪看见画面里的同胞背甲在能量流中皲裂，共生藻类徒劳地修补着碳化的甲壳，突然想起自己的兄长曾在净化半人马座时说过：“低维生物的反抗，不过是培养皿里的气泡破裂声。” 此刻他的捕虫囊却不受控地收缩，新兵特有的羞耻感让甲壳边缘泛起背叛的淡粉色。
“他们的共生藻类还在试图修复装甲——” 灰棘的声音突然低沉，像酸雾在冰层下涌动，“就像一群用口水粘盔甲的蠢货！” 三百道甲壳共振声轰然响起，棘爪感到胸腔里的共生藻类突然沸腾，新兵徽记的淡粉被愤怒的血红色吞噬。他看见右侧的女兵霜痕正用触须划刻战纹，每道痕迹都深入甲壳三毫米，这是只有老兵才敢进行的疼痛校准。
“那个红矮星的卫星上，藏着能高维的秘宝！” 灰棘扯开甲壳领口的动作惊起一片酸雾，颈侧三道灼痕与肩甲的伤口首尾相连，形成战苔氏族特有的 “星噬” 图腾。棘爪的触须无意识地模仿着那个动作，新兵肩甲的连接处传来刺痛，他在心底发誓，此战之后，自己的甲壳上也要留下这样的荣耀印记。
“是给母巢议会的献祭品！” 的怒吼掀翻穹顶的酸雾，棘爪感到酸雾炮的神经缆在掌心发烫。他看见前排老兵们的捕虫囊己张开至战斗形态，锯齿边缘挂着的紫色汁液正滴落在甲板上，蚀刻出与指挥官肩甲相同的灼痕形状。这种集体共振的让他想起断奶时第一次吞咽酸雾的灼烧感，那是每个战苔战士确认自己族群归属的礼。
科学官蓝蕨的六只复眼在侧翼突然爆发出蓝光，棘爪知道那是数据过载的前兆。他曾在新兵学堂听说，这位年轻的科学官能通过共生藻类的荧光变化，预判 0.3 秒后的战场形势。此刻蓝蕨神经触须卷起的焦黑甲壳碎片，在他眼中不再是冰冷的样本，而是即将到手的荣耀勋章，现在所有的甲壳都想着活着把秘宝带回母巢议会。
兵营地面的酸雾炮群开始升温，棘爪的酸雾炮突然发出共鸣般的蜂鸣。他低头看见炮口的神经触须正贪婪地吸收着空气中的生物电，那些曾让他恐惧的低维生物，此刻在他眼中己变成甲壳上即将新增的战纹。当灰棘最后一次用酸雾冲刷肩甲灼痕，三百名士兵的共生藻类同步爆发出刺眼的血红色，将整个兵营染成沸腾的熔炉，此时的这里没有恐惧，只有战苔氏族对荣耀的饥渴，以及对低维文明刻在基因里的蔑视。
“新兵棘爪，” 身旁的老兵刃脊突然开口，触须扫过他仍在颤抖的酸雾炮，“等你用酸雾融化第一个碳基生物时，就会明白我们为什么是母巢最锋利的刀刃。” 棘爪抬头，看见刃脊甲壳上十七道战纹在荧光中流动，突然意识到，自己即将参与的不只是一场战役，而是战苔氏族在高维文明序列里刻下名字的机会，心想那些被称为 “碳基生命” 的蝼蚁，不过是星图上即将被酸雾抹去的光点也将会是我们新兵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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