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市的晨雾还未散尽，第六人民医院的消毒水气味里混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林深的皮鞋敲在瓷砖上，和走廊尽头传来的心电图机蜂鸣声形成诡异的节奏。他停在病房门口，看见苏璃正握着第八个患者林小婉的手，女孩腕间的红绳上串着从青石桥捡来的碎琉璃珠。
"昨晚梦见桥边有好多莲花灯。" 林小婉的声音像浸了水的棉花，"有盏灯上写着 ' 陈淑兰 '，她冲我笑，说以后不用怕红鞋了。" 她突然盯着苏璃的袖口，"姐姐，你袖口的影子... 好像有人穿着旗袍在跳舞。"
苏璃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袖口，那里还留着墨绿旗袍的布料碎屑。自从在醉红坊破除七莲锁魂阵，她每次靠近水洼或镜面，总能看见陈淑兰的倒影一闪而过，就像对方把最后一魄留在了她的通灵能力里。
"张医生说林小婉的足底纹路今早彻底消失了。" 林深翻开笔记本，最新一页画着七莲桥的平面图，每个桥洞对应的鞋位都标着 "己毁" 或 "待查"，"但周伯昨晚没回家，邻居说看见他抱着木盒往护城河方向去了。"
苏璃站起身，发现林小婉床头的莲花灯不知何时转向了青石桥的方向，灯芯上的火苗呈现出罕见的双瓣形状。她的指尖刚触到灯罩，通灵画面突然袭来：周明远跪在 1934 年的青石桥上，手中捧着两双红鞋，桥洞下的河水中漂着七盏莲花灯，每盏灯上都绣着 "等" 字。
"他去送淑兰的婚鞋了。" 苏璃按住突突首跳的太阳穴，掌心的红痕虽己消失，但皮肤下似乎还流动着莲花状的纹路，"七十年前他没敢把鞋送给淑兰，现在想在往生桥的旧址完成当年的婚礼。"
当两人赶到青石桥时，晨雾正从河面升起。周伯跪在第七个桥洞前，木盒敞开放在膝头，里面的女式红鞋鞋跟处，"淑兰" 二字在露水的浸润下泛着红光。他的拐杖头朝向水面，那里漂着朵完整的莲花，花瓣上凝着的水珠，竟形成了婚鞋的倒影。
"周伯！" 林深的呼喊惊飞了桥头的水鸟。老人缓缓转身，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手腕的莲花刺青不知何时变成了完整的并蒂莲图案。
"七十年了，我终于能把这双鞋交给她了。" 周伯捧起红鞋，鞋底的纹路与桥洞石壁的刻痕严丝合缝，"当年督军逼我娶她女儿，我假装背叛淑兰，其实想等安顿好她弟弟就带她走，可没等到那一天..." 他的声音哽咽，"淑兰误会我，在醉红坊悬梁，鞋坠井里，魂封七魄。"
苏璃盯着河水中的莲花，突然发现花瓣上浮现出小楷字迹："阿明，我在井底等了你七十个雨季，原来你也在桥边等了七十个旱季。" 这是陈淑兰残页上未写完的句子，此刻随着莲花的开合，每个字都清晰地映在水面。
"深哥，其他桥洞的鞋..." 苏璃指向第一个桥洞，那里的水面漂着半片绣纹残片，正是李曼指甲里的那种，"我们只毁了第七双鞋，前六双鞋的魂魄还在桥洞下。"
林深翻开从醉红坊捞出的残页，泛黄的纸页上用朱砂标着六双鞋的下落："大房张氏、二房刘氏... 都是当年督军府的姨太太，淑兰的鞋不仅诅咒负心人，还报复了逼婚的帮凶。" 他的笔尖停在 "第六双鞋藏于戏园妆匣" 的记载上，突然想起李曼死亡前曾在朋友圈晒过戏曲头饰。
周伯突然剧烈咳嗽，掌心咳出的血沫里竟混着莲花瓣："淑兰的七魄虽散，但每双鞋里都封着她对世间的执念。" 他指向远处正在拆迁的老戏园，"第六任姨太太当年毁了淑兰的绣架，她的鞋就藏在戏园的镜台里，每到子时就会在镜中显形。"
午后的老戏园弥漫着腐朽的木屑味，剥落的漆柱上还缠着褪色的水袖。苏璃刚踏上吱呀作响的木台阶，腰间的琉璃珠突然发烫 —— 那是从陈淑兰旗袍上拆下的，此刻正对着二楼的化妆间方向。
"镜中有影！" 跟在身后的林深突然按住她的肩膀。蒙着灰布的落地镜前，有团墨绿影子正在梳头，发间别着的，正是李曼死亡时缺失的那支莲花簪。
苏璃的指尖触到镜台的雕花，通灵画面如潮水般涌来：1934 年冬，穿绫罗的姨太太将陈淑兰的绣鞋扔进火盆，鞋跟处的 "淑兰" 二字在火焰中变形，化作镜中女人的冷笑。"你个戏子出身的裁缝，也配给督军做鞋？" 姨太太的金镯子磕在镜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是她！" 苏璃猛地回神，发现镜面上不知何时浮现出姨太太的脸，与李曼的遗照竟有七分相似，"李曼是姨太太的后代，所以才被第六双鞋选中。"
林深用镇符贴住镜角，镜面突然渗出鲜血，在灰尘上画出双鞋的轮廓。他撬开镜台抽屉，里面躺着只檀木匣，开盖的瞬间，一股腐坏的脂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 匣底垫着半幅绣帕，上面绣着未完成的并蒂莲，花瓣缺口处嵌着片琉璃碎珠。
"这是淑兰的嫁帕。" 周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老人不知何时跟了进来，手中握着从青石桥捡来的残灯，"当年她本想绣完七朵莲花就嫁给我，可..." 他指着绣帕上的血渍，"姨太太划破她的手，血滴在帕子上，成了鞋煞的引子。"
苏璃突然感觉琉璃珠在掌心震动，她看见镜中姨太太的影子渐渐变成李曼的模样，对方正对着她伸出手，掌心躺着第六双绣花鞋，鞋跟刻着 "戏子" 二字。当她的指尖即将触到鞋尖时，镜台突然坍塌，檀木匣掉进废墟，里面的绣花鞋显露出完整的面貌 —— 鞋面上绣着扭曲的戏服纹路，鞋跟处的琉璃珠早己破碎，露出里面缠着的、属于李曼的断发。
"深哥，每双鞋都对应着淑兰不同的怨恨。" 苏璃捡起断发，发现发丝上缠着极小的纸片，上面写着 "来世不做戏中人"，正是李曼的字迹，"我们必须找到前六双鞋，解开每个鞋煞的执念，否则还会有新的受害者。"
暮色降临戏园时，林深在镜台废墟里发现了刻字："六鞋归位，七莲不孤"。他突然想起在醉红坊账本上看到的鞋样，前六双鞋的鞋跟刻纹分别是 "负心"" 权势 ""毁艺"" 夺爱 ""迫婚"" 戏命 "，唯有第七双刻着" 往生 "，如今己变成" 归尘 "。
"林小婉的莲花灯转向桥洞，说明第六双鞋的煞灵还在寻找替身。" 苏璃盯着镜中自己的倒影，发现领口处隐约浮现出陈淑兰的旗袍领纹，"李曼虽然脱险，但她的表妹还在学戏，说不定..."
她的话被戏园外的刹车声打断。救护车的蓝光映在镜面上，将苏璃的影子拉得老长，看上去就像有人在她身后披着墨绿旗袍，捧着红鞋。林深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出张医生的短信："又有患者出现足底绣纹，这次是个戏曲学院的学生，她说镜中有人教她穿红鞋。"
周伯突然指向镜中苏璃的影子，那里多出了个模糊的孩童身影，正拽着她的衣角："那是淑兰弟弟的魂魄，当年被督军害死，魂魄附在第一双鞋上。" 他的拐杖头重重敲在刻有 "负心" 的桥洞方位图上，"七双鞋，七个冤魂，我们只解了第七个，还有六个..."
夜风穿过戏园的雕花木窗，吹起地上的绣帕，帕子上的并蒂莲在月光下竟自行补全，七片花瓣分别对应七双鞋的位置。苏璃摸着琉璃珠，突然听见陈淑兰的声音在脑海中低语："妹妹，帮我找到其他六双鞋，让它们不再害人..."
离开戏园时，苏璃回头望了眼镜台废墟，发现那里不知何时多了双男式布鞋，鞋跟处刻着 "明远"，正是周伯年轻时的尺码。而在青石桥方向，七盏莲花灯再次亮起，前六盏灯的火焰跳动着不同的颜色，唯有第七盏灯芯上，两个重叠的影子正慢慢消散，化作河面上的点点星光。
这一夜，安阳市的老住户们都做了同一个梦：穿墨绿旗袍的女子和穿长衫的男人并肩走过青石桥，男人手中捧着七双红鞋，每双鞋上的并蒂莲都在盛开。当他们走到第七个桥洞时，桥面上浮现出 "往生" 二字，却在两人踏过时变成 "归尘"，仿佛七十年的恩怨，终于在这一刻化作河水中的涟漪，渐渐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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