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忠安排好了祝云瑶，悄默声回来了。
一回来，就看见陆青岚负手凭窗而立，眺望着摆在神道边的兵器架，不知想什么。
主子神情寂寥，就像等了什么人等了大半辈子似的。
宝忠心中暗叹一口气，没言语，垂手站在廊下的柱子边侍候。
阳光刺目，蝉声噪噪。
这一站，就是几个时辰。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下人们点起了宫灯。稀微的光，惊醒了石雕一样的陆青岚，他回头看了一眼。
“宝忠？”
“奴才在。”
宝忠微微佝偻的身影跟黑夜融入到了一起，以至于陆青岚第一眼没看到他。
“祝二小姐可安顿好了？”
“是。奴才己经安排妥帖的人去伺候祝二小姐了，”宝忠上前一步，劝道，“主子，奴才给您端点餐食吧。”
“不必了。”
陆青岚吃不下。
“主子，奴才记得主子曾经对奴才说一句话，奴才觉得特别受用。主子说：天大地大，吃饭最大。无论是喜事，还是坏事，吃饱了饭，才有气力去应对。是喜事，有力气接着，是坏事，有力气去扭转乾坤。”宝忠说。
陆青岚那古波不惊的表情裂开了一道缝隙，透出一丝易碎的脆弱来。
“……这句话，是她对我说的。”
那年他九岁。
他生母死了两年了，他被遗忘在皇宫角落的小宫殿，无人问津。
皇子们斗得欢，可他却连跟他们斗的资格都没有。
宫女太监们惯会见人下菜碟，见陆青岚这样不受重视，越发放肆，最初只是服侍不尽心，到后来放心作贱他。
这一天，陆青岚被宫女扇了耳光，他受够了，决定逃出这深深的，冷冰冰的皇宫。
陆青岚收拾了细软，背着褡裢，毫不犹豫地从皇宫的狗洞钻了出来，一路朝南城奔去。
国都南城是江湖人士聚集的场所，充斥着三道九流，什么唱曲儿的，卖艺的，赌博的，木匠铁匠……
陆青岚想，只要他能混入其中，任国都兵马司翻个底朝天，也休想把他找出来，他就真的可以从皇宫逃离了。
这样，细皮嫩肉的陆青岚，穿着一身华服，背着鼓鼓囊囊的褡裢，走在南城街头——就像小羊羔走进了狼群。
可小羊羔犹不自知，走走停停，看那街边摊位，觉得好玩。
南城的几个帮派头头瞬间将小羊羔怎么分盘都规划好了。
陆青岚上了天桥，正弯腰看斗蛐蛐，身上的褡裢就被一个人轻巧取下。
“抢钱啦！”陆青岚边喊边追。可他哪里追得上。
气喘吁吁下了天桥，那人早己不见了踪影。
这时，三个嬉皮笑脸的青年一晃来到他前面，陆青岚只感觉眼前一花，自己身上穿的那件白狐袍子，就被人解了下去。
“有本事自己来拿呀。”为首的男青年拎着手中的袍子，冲陆青岚挑衅地嬉笑。
年幼的陆青岚哪里受得住这种讥讽，想也不想，就追在那三个青年身后。
那三人放慢脚步，确定不会让陆青岚跟丢。他们七拐八扭引着他进了民居密集的胡同深处，随后，他们消失的无影无踪。
陆青岚慌了。
家家户户门窗紧闭，半个人影也无。
在南城破旧错综复杂的胡同里跟没头苍蝇似的转了好几圈，陆青岚才明白，他迷路了。
在鱼鳞一样的胡同里跌跌撞撞找路找的绝望时，空无一人的胡同里，出现了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奶奶。
“这是谁家小孩子啊？”
“老婆婆，我迷路了，麻烦您带我出去吧。”陆青岚就像看到了救星。
“这么不小心啊！以后出门，可不能乱走，跟大人走丢了，多危险呐！这个世道，好人可不多啊——”那老婆婆笑眯眯走过来，伸出手，“老婆子送你出去。”
陆青岚便将自己的手放在那老婆婆手里，跟着那婆婆走。
路上零星碰到几个路人。
那路人看了看老婆婆，又看看陆青岚，都纷纷扭头，装作没看到两人。
陆青岚心里正起疑，就听到那老婆婆说：“到啦。”
老婆婆根本没有把他带出去，前面是一个看上去脏兮兮的大院，大院门口站着两个凶神恶煞的大汉。
“吴妈妈，这只细羊太大了，不好卖。”一个大汉说。
“打断腿让他当乞丐也要不到几文钱。”另一个大汉说。
陆青岚还在想，什么叫细羊？他们又要打断谁的腿？
老婆婆说：“卖到大户人家恐怕不行。你们恐怕不知，吴月坊最近那几个男色，颇受欢迎，金子银子流水似的进了白老鸨的腰兜。我瞅着这只比那几个好看多了，白老鸨一定会出个好价钱买下的。”
陆青岚吓呆了。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老婆婆，那老婆婆也在看自己。
——哪里还有什么慈眉善目，此刻老婆婆换了一副嘴脸，满是狡诈阴狠。
陆青岚想要抽回被老婆婆攥住的手，可那牙婆子手劲儿奇大，他怎么甩也甩不开。
“救命啊 ——”陆青岚喊。
老婆婆笑了。
“这三街六巷全是我的屋子，我的人，你喊再大声也没用。老婆子提醒你，你仔细点嗓子，喊坏了，以后赚钱可就少了。留着你的嗓子好好练戏曲，说不得哪个有钱老爷看上了你，给你买个屋子养你，锦衣玉食，日后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是老婆婆积了德了。”
“我不要，我不要——来人，救命。”陆青岚挣扎着。
两个大汉走过来，将陆青岚轻巧扛到了肩上，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济于事。
陆青岚哪知道，这个吴妈妈是国都最厉害的牙婆，她一年能卖出上百个孩子，他脚刚踏进南城，就有眼线去告诉了吴妈妈。
然而，就在他们转身时，发现自家的大院门口站着一个人，挡着路。
那是个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孩，只见那女孩：
眉如利剑挑寒星，目射清光映日明。
一点朱砂印额上，两团英气贯眉棱。
红锦短打束身手，牛皮快靴踏尘轻。
虽无三尺青锋剑，己似蛟龙初长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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