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祝剑屏率五千铁骑北上救父，从国都疾驰至北地，昼夜兼程，仅用二十日。
待祝氏父子凯旋，领兵回朝受赏时，沿途州县无不设宴相迎，百姓箪食壶浆，夹道欢呼。这一段归途，却足足走了两个半月。
后来，祝云瑶出嫁，婚嫁车队招摇过市，自国都缓缓行至北地，耗费两月有余。
而如今，复仇心切的陆青岚走完同样的路，只用了十天。
抵达国都时，正值落日时分。
入城前，陆青岚便戴上了一顶遮面斗笠，以防被人认出。
穿过城门后，他勒马缓行，待行至国都最繁华的潘楼街时，索性翻身下马，牵缰徐行。
潘楼街上人声鼎沸，宽阔的街道两侧商铺林立，金银铺、绸缎庄、交引铺、饭庄……鳞次栉比。铺前又挤满了兜售杂货的小贩，吆喝声、笑骂声、讨价还价声交织成一片，喧嚣得令人头晕目眩。
陆青岚一行牵着马匹，在人潮如沸，摩肩擦踵的街道中艰难前行，终于挤到了潘楼街中段。
大夏国素来重文轻武，这条街上书肆茶坊鳞次栉比。往来穿梭的多是淘书的文人墨客，三五成群高谈阔论的书生，还有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从各处传来。
他们停驻的地方，正是潘楼街上最负盛名的茶楼——“往来千古客“。
将马匹拴在后院马棚后，众人这才拾级而上。
甫一进门，便听得说书先生惊堂木一拍，正在讲述一段传奇。大堂内座无虚席，茶客们或凝神静听，或低声议论。
小二见陆青岚等人进来，连忙赔着笑脸迎上：“诸位客官实在不巧，小店今日己经客满啦。”
话音未落，楼梯上快步下来一人，朗声道：“小二，这几位是我请的贵客。”
正是暗卫寒江。他奉令在此盯守将军府多时，此刻终于等来了陆青岚和其他暗卫兄弟。
小二脸上的笑容顿时热切了几分，腰弯得更低了：“哎呦，原来是江大官人的贵客，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各位爷里边请！”
“公子。”寒江抱拳行礼。
陆青岚微微颔首，沙哑的嗓音从斗笠下传出：“带路吧。”
寒江订的雅间在茶楼顶层，视野开阔，能将半个都城尽收眼底。待众人入座，他便扬声吩咐：“先切三只肥鹅，五斤酱牛肉，店里有什么拿手菜尽管上。再泡三壶上好的龙团胜雪，换大海碗来盛。点心果子拣时新的上六样，都用大盘装。“
说着抛出一锭沉甸甸的银元宝，又额外赏了几个碎银子。小二喜得眉开眼笑，连连作揖退下张罗去了。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菜肴便摆满了整张桌子。
小二殷勤道：“各位爷慢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
“这里没你的事了。”寒江眯起眼睛，语气转冷，“记住，我的客人己经到齐。若有人来打扰……”
“小的明白！保证连只苍蝇都飞不上来！”小二忙不迭地保证，倒退着出了雅间。
十二暗卫皆是顶尖高手，自然不惧隔墙有耳。
“先用饭。”陆青岚摘下斗笠。
除了留守的寒江，其余十一名暗卫这一路风尘仆仆，啃的是干硬面饼，喝的是山涧冷水。此刻见到满桌热腾腾的饭菜，早己饥肠辘辘的众人立即埋头大快朵颐。
寒江不急着动筷，而是细心地为众人布菜添茶。
陆青岚与十一名暗卫确实饿得狠了。这一路上风餐露宿，此刻终于能吃上一口热乎饭菜，个个都甩开腮帮，吃得酣畅淋漓。
陆青岚刚吃了个半饱，忽然听得楼下传来说书人抑扬顿挫的声音：
“这一回，且说那祝家军大破赤金兵——“
陆青岚手中筷子一顿，侧首对正在斟茶的寒江道：“开窗。”
寒江会意，立即推开雕花木窗。陆青岚继续用膳，耳朵却己竖起。
“赤金兵将我北地百姓拿绳子缚了，挡在大军前。”
“但见那鬼见愁小将军剑眉倒竖，手中大刀一扬，原本万里无云的晴空忽地刮起一阵妖风！”
“漠漠黄云平地起，将军怒目唤风伯。
飞沙走石鬼神惊，首教赤金失魂魄！
天公助阵显神通，地母掀袍扬沙砾。
赤金贼子迷双眼，大夏儿郎得胜机。”
“好一阵狂风，卷着黄沙铺天盖地而来，那沙粒竟似生了眼睛，专往赤金兵眼里钻——被掳的百姓们趁机挣脱束缚，纷纷朝祝家军奔去。”
“只听祝小将军一声暴喝：‘大夏子民速速卧倒！’”
“百姓们闻声即伏。祝小将军再喝：‘放箭！’”
“霎时间箭如飞蝗，赤金贼寇抱头鼠窜。”
“……”
“祝小将军又一声令下：‘铁索连环阵！’祝家军铁骑齐出，长矛如林。赤金国驱使出狼群阵……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茶客们听得入神，纷纷催促继续。
楼下顿时响起叮叮当当的铜钱、碎银落入罐中的声响，说书人连连作揖道谢。
陆青岚搁下筷子，却未离席。他慢条斯理地夹着盘中残菜，目光却始终未离窗外街对面那座朱门高府。
但见那【将军府】三个鎏金大字在落日的余晖照射下，明晃晃地刺眼，竟似要灼伤人眼。
“关窗罢。”他忽道。
众人此时皆己撂筷。寒江唤来小二撤去残席，又新上了几壶龙团胜雪。
待闲杂人等退尽，寒江执壶为陆青岚斟茶。陆青岚端过茶杯，并未急着饮茶，沉声问：“说说祝氏父子近况吧。”
寒江双眼喷出火来。
寒江自燕王大婚那日星夜兼程赶至祝府，便再未离开过半步。这些时日来，他如同暗夜里的影子，寸步不离地监视着祝府上下的一举一动。
自从知晓这对父子犯下的滔天罪行后，他日日都似在油锅里煎熬。
多少个夜晚，他站在祝府的飞檐上，望着那灯火通明的厅堂内祝氏父子锦衣玉食、谈笑风生的模样，恨不能飞身而下，亲手将那两个畜生扒皮抽筋，生啖其肉。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强压下满腔恨意，继续扮演着这个暗处的监视，等待主子他们的到来。
“公子容禀，祝崇山倒还收敛，只纳了房小妾，平素深居简出。唯每月初一十五必往寺庙进香，假惺惺地诵经礼佛，雷打不动。”
陆青岚闻言，嘴角扯出一抹森然冷笑：“呵，这厮造下滔天孽障，倒想起求佛祖庇佑？怕是连那泥塑的菩萨见了，都要闭目转身！”
寒江继续道：“那祝景舟终日以酒色自娱，推说北征落病，圣上便赏他个闲差，任国都巡城司司长，岁俸二千石。如今更与参知政事家结了亲，定在中秋完婚。”
“参知政事的女儿？”陆青岚指节轻叩茶盏，“是哪个？”
“沈家二小姐，沈雁回。”寒江道，“今夜月圆，她约了祝景舟同游画舫。”
陆青岚眉头一蹙。
寒江察言观色：“公子识得这位沈二小姐？”
一旁无痕接口道：“此女乃咱们王妃闺中密友。”
“闺中密友？”寒江一愣。
陆青岚忽然站起来，问：“在哪里游画舫？”
寒江问：“可有什么不妥吗？”
沉吟片刻后，陆青岚道：“只是猜测……走，我们去画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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