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里的海棠花开得正热闹。
一阵风吹过，几片粉白的花瓣打着转儿飘进正厅，轻轻落在跪在兵器架前的少女肩头。
十六岁的祝剑屏睫毛微微颤动，慢慢睁开眼睛。
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棂，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鼻尖飘来淡淡的海棠花香，她下意识摸了摸心口——那里好好的，一点伤都没有。
可手掌和胸口却还残留着梦里那种火辣辣的疼。
“大小姐？“窗外传来压低嗓门的呼唤。
难道刚才那些可怕的经历，真的只是一场梦？
“大小姐！“
窗外的声音更大了，也更着急了。祝剑屏听出来了，这是素心姨娘身边的丫头春桃。
她刚想站起来，可跪得太久的腿早就麻了，一个踉跄差点撞到兵器架上。这时，她瞥见了散落在地上的碎纸片——那是她最爱的话本。
记忆一下子涌了上来。
那天母亲刚教了她一套新刀法，让她好好练习。结果弟弟祝景舟跑来告诉她，街角书店新进了好多有趣的话本，撺掇她偷溜出去。她没忍住诱惑，跑出去玩了一整天，回来时怀里还抱着几本新买的话本。
母亲检查功课时发现她招式生疏，起先她还撒谎，后来被拆穿后居然跟母亲顶嘴。母亲一气之下撕了她的话本，罚她在练武堂跪一天。
可是……那些后来发生的事情，她明明记得那么清楚……
真的只是梦吗？
推开窗户，她看见素心姨娘和春桃站在外面。春桃挎着个竹篮子，上面盖着花布。
祝剑屏盯着那个篮子——如果没记错，里面应该有个六格食盒，装着六样精致点心，还有个绣花水囊，装着甜甜的蜜糖水。
“大小姐，夫人正在气头上，你也别太难过。”素心姨娘心疼地看着她，“你跪了一天没吃东西，我好不容易找着机会给你送点吃的来——夫人去前厅会客了，一时半会不会过来，你快趁热吃吧。”
春桃掀开篮布，果然露出六格食盒和绣花水囊。
见祝剑屏发愣，小丫头忍不住嘀咕：“夫人也太严厉了，就算是考状元的人，隔三差五也要休息的，大小姐天天这么练功……”
“胡说什么！”素心姨娘厉声呵斥，“夫人的事也是你能议论的？掌嘴！”
春桃慌忙打自己嘴巴，眼泪汪汪地把食盒递过来：“大小姐快吃点吧，要是被夫人发现，姨娘又要受罚了……”
祝剑屏猛地睁大眼睛。
这对话、这场景，竟然和她“梦里”经历的一模一样！
——那不是梦！
是老天爷开眼，让她重活一次！
泪水夺眶而出，祝剑屏等不及走门，首接从窗户跳了出去，在身后两人惊呼声中，朝着前厅飞奔而去。
前厅里，祝夫人正和一位戴着青色帽子的老者说着话，突然看见女儿像阵风似的冲了进来。
她刚要板起脸训人，女儿却突然扑进她怀里，两只胳膊死死搂住她的腰。
祝夫人整个人都愣住了。自从女儿十五岁及笄后，就再没这样跟她亲近过。
“有客人在呢……”祝夫人轻轻推了推女儿，却发现怀里的身子在不停发抖。
那老人很识相地起身告退：“老奴先去门房等着。”
不夜侯云黎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祝夫人心里首犯嘀咕。她这个闺女从小倔得像头驴，宁可挨板子也不肯低头认错，今天这样撒娇服软还是破天荒头一遭。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竟然摸到满手的泪水。
“娘！”祝剑屏声音都哽咽了，“屏儿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惹您生气了！”
祝夫人心里一软，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知道错就好，哭什么呀。”
祝剑屏的眼泪却越擦越多。上辈子她太不懂事，以为给糖吃的才是好人。那个素心姨娘最会演戏，每次母亲管教她，素心姨娘就偷偷送些零嘴小玩意儿，再挑拨几句。时间一长，她真以为亲娘不疼自己。而祝夫人见女儿跟个姨娘亲近，反倒疏远亲生母亲，心里自然不是滋味。
日子久了，母女俩之间的隔阂越来越深。
一个觉得女儿不懂自己的苦心，一个觉得母亲太过严厉。
“娘，您为什么要女儿如此辛苦练武呢？”祝剑屏抬起泪眼问道。上辈子她从来不耐烦听解释，这次，她一定要好好听母亲怎么说。
祝夫人叹了口气：“如今各国都在打仗，谁知道哪天战火就烧到咱们家门口。你外祖父给我取名带个‘戈’字，就是要我明白，女子也得有自保的本事，”她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我也的确数次因为有点武艺傍身，才活到今日。只有到了性命攸关时刻，才知道什么重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只有靠自己。”
“娘，我记住了。从今天起，我一定认真练功，绝不偷懒。”祝剑屏郑重地说。
说完，祝夫人有些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本崭新的书：“娘也有不对的地方。娘的确是严厉了些……娘跟你道歉。早上撕了你的话本，我寻人上街买的新的……”
祝剑屏接过书，愣愣地看着封面——原来母亲前脚撕了她的书，后脚就派人去买新的了。
可是上辈子，她吃了素心姨娘送来的点心，正好被母亲撞见。母亲大发雷霆，又罚她半个月不许出门。母女关系更加恶化。
小孩子不懂事，谁给糖吃就觉得谁好，哪会想到以后会蛀牙？反而记恨不让吃糖的人。
现在她才明白，素心姨娘那些小恩小惠，都是裹着蜜糖的毒药。哄孩子高兴就行，哪管她将来如何？
而母亲的严厉管教，才是真正的良药苦口。
可惜她上辈子不懂这些。
还因为跟母亲闹翻，间接害得母亲葬身狼腹……
素心姨娘躲在门外偷听了半天，没听见祝剑屏提她送点心的事，这才笑着甩着帕子走进来：“我就说嘛，母女哪有隔夜仇？说开了就好了。夫人，大小姐饿了半天了，既然没事了，不如让大小姐去用些点心吧？”
祝夫人本来就要给女儿准备吃食，被素心这么一说，倒像是她的功劳似的。
“谢谢姨娘，我忽然有些馋您做的荷叶饼了。”祝剑屏笑眯眯地说。
素心姨娘本想插进母女俩的谈话，却被祝剑屏一句话支开了。
但她城府极深，面上丝毫不显，依旧笑吟吟地说：“我这就去给大小姐做——”
说完，离开前厅往厨房去了。
等素心姨娘走了，祝剑屏扫了眼廊下候着的小厮丫鬟，压低声音道：“娘，屏儿有件天大的事要跟您说。”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祝夫人不以为意，“就在这儿说吧。你舅父家派来的人，还等在门房里呢……”
“娘，我死过一次了。”祝剑屏轻声说，“——死在了七年后的隆冬腊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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