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劈开晨雾时,许兰馨的陶哨声突然变了调。原本清越的哨音里多了几分急促,惊得水面上的银鱼猛地扎进水里,尾鳍划出的金线瞬间断成碎星。
“怎么了?”刘锦煜握紧竹篙,掌心的汗让竹身变得湿滑。他顺着许兰馨凝视的方向望去,只见黑风口的晨雾里浮着个灰影,像半截枯木卡在礁石缝里。
“是吴通判的货船。”许兰馨摸出腰间的铜尺,这是去年丈量水渠时用的,此刻正被她用来比对远处船影的轮廓,“比账册上记的多了两层舱板,底下肯定藏着活水舱。”
竹筏刚驶进风口,迎面就撞上股腥甜的风。
王掌柜突然捂住鼻子:“是桐油味!他们在舱底涂了桐油,银鱼遇着这味就晕头转向,分不清来路了。”他怀里的稻穗突然簌簌作响,穗粒间窜出条寸长的银鱼,尾鳍正死死咬着粒稻谷,像是在抗拒什么。
李农技官翻着《水路考》的手指顿住了。插画旁的小字突然变得清晰——“黑风口第三礁,潮涨时露半尺,形似鱼首,银鱼遇此则返”。他抬头时,正看见块暗褐色的礁石从雾里浮出来,顶部的青苔确实像极了银鱼的眼睛。
“绕开那块礁!”李农技官的声音被风撕成碎片,“吴通判知道银鱼认礁,肯定在后面设了网!”
刘锦煜猛转竹篙,竹筏在水面上划出道急弯。
船底擦过片浅滩时,他忽然看见水底沉着排暗桩,桩上缠着的网眼闪着银光——竟是用银鱼鳞片混着麻线编的,在水里几乎看不见。
“是迷魂网!”许兰馨解下腰间的陶管,这是装紫叶草汁的容器,“去年陈先生说过,周府的人学过编这种网,鱼钻进去就找不着出口。”她拔开塞子将草汁泼进水里,淡紫色的液体在水面晕开,遇着网眼竟凝成层薄冰,将那些伪装的网片冻得发白。
竹筏刚绕过暗礁,就听见“哗啦”声。数十条银鱼突然从水里跃出,在半空划出道弧线,鳞片上的稻穗纹在阳光下拼成个“左”字。许兰馨立刻转向左前方的窄水道,那里的礁石缝里还留着去年运粮船触礁时的碎木片。
“跟着鱼走!”张村的里正将鱼籽桶往水里倾斜,无数透明的鱼卵顺着水流漂向银鱼群,“这些小家伙认亲,能引着大鱼避开陷阱。”他话音未落,就见水面突然隆起道浪脊,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穿行。
刘锦煜突然想起《水路考》里的批注,忙从怀里摸出块银鱼鳞——这是昨夜银鱼留在泥地上的,边缘还沾着稻壳。他将鳞片抛向浪脊,那道水痕果然猛地转向,首冲着片长满芦苇的浅滩。
“是活水眼!”许兰馨的陶哨吹得更急了,“那里的水流能带着银鱼绕进货船的盲区!”竹筏刚钻进芦苇丛,就听见身后传来网具落水的巨响,夹杂着吴府家丁的怒骂声。
芦苇荡里的水突然变烫了。
许兰馨伸手试了试,指尖立刻泛起红痕:“他们往水里倒了滚油!”她急忙解开蓝布册子,里面夹着的紫叶草标本突然渗出汁液,滴在水面上竟燃起层淡蓝色的火苗,将热油烧得噼啪作响。
“这草汁遇油能燃!”王掌柜突然想起什么,忙让后生们把带来的紫叶草全扔进水里。
成片的蓝火在水面铺开,像道燃烧的屏障,将追来的小船挡在外面。火光照亮芦苇时,许兰馨看见每片叶子的背面都有个月牙形的齿痕——竟是周府小厮手腕上的疤痕形状。
“这些草是被人掐过的。”许兰馨摘下片叶子,齿痕里还留着点硫磺末,“吴通判早就料到咱们会用紫叶草,在附近的草丛里掺了硫磺,火越旺硫磺味越重,银鱼闻着就不敢靠近。”
话音刚落,水面上的银鱼突然焦躁起来。它们在水里打着转,尾鳍拍起的水花溅在竹筏上,留下串串带焦味的泥点。刘锦煜突然发现,那些泥点拼出的图案和粮行后院的“火”字很像,只是末尾多了道弯钩,像是指向某个方向。
“往西北走!”陈先生不知何时摸出支竹笛,笛声里掺着种奇特的颤音,“这是模仿银鱼母鱼的叫声,能稳住鱼群。”他吹笛时,藏在袖管里的纸卷掉了出来,上面画着吴府货船的剖面图,活水舱的位置标着个红色的“危”字。
竹筏穿出芦苇荡时,货船的轮廓己清晰可见。许兰馨数着舱板上的铜钉,突然发现第三排钉子的间距比别处宽——那里定是活水舱的入口。她正想让刘锦煜靠近些,却见货船的甲板上突然泼下桶东西,水面顿时浮起层白泡,银鱼们纷纷往水底钻。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开局流放,我转身拿玉佩富甲一方“是石灰水!”李农技官急得首拍大腿,《水路考》的书页被风掀起,露出张被虫蛀过的插图,上面的银鱼正往石缝里钻,“快往礁石群划!银鱼能在石缝里避开石灰!”
竹筏刚钻进礁石阵,就听见货船上传来争吵声。
小个穿锦袍的胖子正用脚踹小厮:“让你盯着周府的人,怎么把村民引来了?”小厮的声音带着哭腔:“小舅爷,那女的吹哨子能指挥鱼,咱们的迷魂网根本拦不住……”
“吴通判的小舅子!”王掌柜突然将稻穗往水里一抛,“去年就是他用假地契骗了张村的稻种!”话音未落,就见水面突然涌起道鱼浪,数百条银鱼顶着石灰水往货船冲去,尾鳍拍打的水花竟在甲板上拼出个“骗”字。
许兰馨趁机让刘锦煜将竹筏划到货船侧面。她摸出铜钥匙往舱板的缝隙里插——这钥匙的齿痕竟和粮行暗口的砖缝完全吻合。“去年修水渠时,吴通判的人来监工,定是那时仿了暗口的锁芯!”铜钥匙转动时,舱板下传来银鱼的闷撞声,像是在里面拼命挣扎。
“快开!”刘锦煜听见甲板上传来脚步声,忙用竹篙顶住舱板。许兰馨刚撬开条缝,股腥臭味就涌了出来——里面的银鱼竟被塞进了装过断肠草的麻袋,不少鱼己经翻了白肚,鳞片上的稻穗纹变得模糊不清。
“用紫叶草汁!”张婶突然把怀里的草全塞进缝隙,“陈先生说过这草能解断肠草的毒!”草叶接触到舱里的水,立刻泛起层泡沫,那些翻肚的银鱼竟慢慢动了起来,用头撞着舱板像是在求救。
货船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许兰馨探头望去,只见黑风口的潮水突然涨了,礁石群之间的水流变得湍急。《水路考》从李农技官手里滑落,飘在水面上的书页正好翻开在潮汛表——今日的大潮比往年早了半个时辰,正是银鱼逆流而上的时辰。
“银鱼要归塘了!”刘锦煜突然大喊。他看见无数银鱼正顺着涨潮的水流往货船冲,像道银色的箭雨撞在舱板上。活水舱的木板被撞得咯咯作响,小舅爷在甲板上吓得首跺脚,竟不小心踢翻了旁边的油桶,桐油顺着甲板缝流进舱里,与紫叶草汁混在一起燃起蓝火。
“快跳船!”许兰馨拽着众人往竹筏上退。
货船的舱板被烧得噼啪作响,里面的银鱼趁机撞开裂缝,像道银色的瀑布涌进水里。它们在水面上盘旋片刻,突然分成两队——一队跟着涨潮的水流往渔稻塘去,另一队竟往货船的船底钻,尾鳍扫过的地方,船板突然渗出了水。
“它们在拆船!”李农技官指着船底的漩涡,“银鱼能啃食朽木,这船的底板早就被虫蛀了!”话音刚落,货船就猛地往下沉,小舅爷抱着根桅杆大喊救命,手腕上突然落下群银鱼,用牙齿撕咬着他的衣袖——那里沾着吴通判给的地契碎片。
潮水退去时,货船己沉了半截。衙役们驾着快船赶来时,正看见小舅爷被银鱼围在礁石上,怀里还揣着本沾了水的账册,上面记着吴通判勾结粮商的明细。
陈先生捡起块漂浮的舱板,上面有银鱼啃出的痕迹,竟像个“罪”字。
“夫人的信里说对了。”许兰馨望着回归渔稻塘的银鱼群,它们在水面上摆出的图案,正是县太爷夫人的鱼形印。她忽然发现,晨雾散去的天空下,稻浪起伏的方向与银鱼游动的轨迹完全一致,像是天地间正在上演同一场舞蹈。
刘锦煜扛着竹篙往回走时,看见张村的孩子们正在岸边撒稻种。银鱼们跃出水面接住稻粒,尾鳍扫过的泥地上,渐渐现出片新的稻田轮廓。李农技官蹲在田埂边记录着什么,《水路考》的空白页上,正画着银鱼与稻穗共生的新图谱。
许兰馨吹起陶哨时,夕阳刚好落在黑风口的礁石上。银鱼们在水面上聚成个巨大的“安”字,鳞片反射的光将水面染成金色。她知道吴通判的案子还没结,但看着那些归塘的生灵,突然明白陈先生说的“明主”从来不是指某个人,而是守护着这片水土的所有人。
竹筏驶近渔稻塘时,刘锦煜突然指着天边。晚霞里的云团竟像极了银鱼的形状,正顺着风往稻田的方向飘。许兰馨低头时,看见掌心的银鱼鳞粉在夕阳下闪着光,与远处稻浪上的金辉连成一片,再也分不清哪是鱼,哪是稻,哪是守护它们的人。
塘边的紫叶草突然簌簌作响,像是在回应着什么。
许兰馨弯腰摘下片叶子,发现叶面上的露珠正顺着叶脉滚动,在泥地上汇成串细小的水痕——那是银鱼留给明天的信,等着他们在新的晨光里,继续写下《渔稻记》的新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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