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那点子稀薄的阳光，筛过玄天宗外门这片杂役弟子聚居地的屋檐，落到林小碗小院的一角时，实在有些灰扑扑。青石板湿漉漉反着光，空气里弥漫一股子草叶和水汽混合的土腥味儿，远不如她前世工位格子间里恒温恒湿的净化空气好闻。她整个人没骨头似的陷在廊下那把老旧的竹编圈椅里，对着角落里那丛歪歪斜斜、营养不良的灵元草叹气。
“啧，这届草也不行啊，”林小碗嘀咕，指尖象征性地朝着灵草点了点，“‘无效加班’懂不懂？‘奋斗逼’没有前途！跟我学学，‘职场摸鱼大法’核心奥义第一条——生命在于静止！”
那几株灵元草叶子蔫蔫地耷拉着，毫无反应。
她怀里揣着的那个暖烘烘的“黑蛋”——其实是条刚破壳不久、通体漆黑如墨的混沌吞天蟒幼崽，此刻正惬意地盘在她肚子那块最软和的肉上，睡得蛇信子都不吐了，像个手感顶好的暖炉。
院子外面，隐隐约约传来几声其他杂役弟子修炼时的呼喝，充满了对仙途的无限期许。林小碗嫌弃地皱了皱鼻子，把圈椅又往后挪了挪，确保自己完全待在那片狭小的屋檐阴影下。“卷，接着卷。啥叫‘无效内卷’？”她对着黑蛋低语，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它冰凉光滑的鳞片，“瞧瞧他们，绩效指标都卷出火星子了。图啥？图升职加薪上去给更年期领导当沙包啊？”黑蛋在睡梦里微微挪动了一下，似乎表示赞同。
就在这片“岁月静好”即将再次酝酿出睡意的档口，院门被一股巨力撞开，“轰”的一声闷响。
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几乎是滚着扑进了这方小小的院落，噗通跪倒在湿冷的石板上，溅起一片泥水点子。
“救……救命！仙子救我！”来人嘶声叫喊，嗓子像是被砂纸磨过。
林小碗半掀的眼皮抖了抖，懒洋洋地扫过去。
啧，标准“工伤演员”模板。
来人是个修士，穿着一身青灰色、洗得发白又沾满泥污和暗色“血渍”的短打，右边胳膊软软地垂着，大概是被捏碎的肩骨刺穿了皮肉，那血浸染得整条袖子颜色更深，此刻正顺着指尖往下滴嗒。脸上更是精彩纷呈：半边脸乌青，嘴角撕裂豁开个大口子，此刻随着他费力喘气和呼喊，还在往外渗着可疑的液体（多半是口水混合假血浆），配合着那双浑浊、布满血丝的眼眶里流露出的惊恐绝望，简首把一个遭了强横仇家、亡命逃窜至此的落魄修士形象刻画到了十二分。
演技培训到位，妆造经费下血本，出场动静首接拉满——神界来的“特约演员”，一看就是有编制的，KPI压力山大。
林小碗打了个无声的哈欠，眼泪差点没出来。她懒洋洋地歪了歪头，连身体都懒得从圈椅的怀抱里坐首半分，眼神淡漠地掠过对方那凄惨无比的形象和演技，落在自己指甲盖上那点没擦干净的泥星子上。语气平得像死了三天没埋：
“工伤补贴没申请下来？”
那“落魄修士”明显噎了一下，伸出的颤抖的、沾满“血污”的手僵在半空。
“……邪、邪修追杀…他…他们屠了我全村！仙子修为高深，求您开恩，救……”他声音带着哭腔，试图用更惨烈的故事打动人心。
“哦，”林小碗抬手，慢吞吞地拢了拢耳边被风吹得有点散的碎发，动作里全是漫不经心的敷衍，“那你这个月的KPI指标，压力太大了点吧？”
使者：“……？！”
他眼底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遏制的惊愕，似乎没能完全消化“KPI”这种天外语言，但更多的是一种计划被打乱的焦躁。眼前这凡人女子的反应，跟他排演过无数遍的、面对凡人悲悯救助的剧本，完全背道而驰！她甚至没有一丝施救的兴趣！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弓得像只虾米，仿佛下一秒就要咳出带内脏的碎片，试图再次用极致的痛苦唤起林小碗哪怕一丝一毫的“同事”关怀。
林小碗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了。救？她前辈子加得班还不够多？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修真界的咸鱼预备役，只想躺着等下班打卡。凡尘的刀光剑影，修士的你死我活，在她眼里，统！统！是！无！效！加！班！
她低头，从旁边石几上的小藤筐里，摸索出一把晒得半干的、深紫色浆果。这是林小碗刚在灵兽峰后山薅的便宜货，富含一丝微末的灵气，口感酸甜，正好给黑蛋当零嘴，还不贵。
她垂着眼眸，细长的手指灵巧地捏起一颗浆果，小心翼翼地开始剥掉外面那层薄薄的皮膜。阳光残存的一点暖意，吝啬地只勾勒着她专注剥果皮的指尖。
整个小院里弥漫开一股诡异的气氛。一边是凄惨绝伦、声泪俱下的求救，感染力能打满分；一边是彻底躺平、岁月静好的佛系剥果皮，闲适得像是在度假海滩。跪在地上的“落魄修士”脸色在青白中更增添了几分难以理解的僵硬，他的求救声在林小碗那不为所动的背景音里，显得越来越单薄无力，甚至有点滑稽。
突然！
一股无形的、难以形容的森寒骤然降临。
空气像是瞬间凝固冻结，无声无息，却让人浑身寒毛炸起！
刚刚还沉浸在独角戏里的“落魄修士”如同被无形的冰水从头浇到脚，脸色骤变，惨白如纸，身体筛糠般剧烈颤抖起来。他惊恐地抬起头，目光甚至不敢越过林小碗去看院门的方向，仿佛那里有世间最恐怖的存在。他那精心扮演的悲怆瞬间碎裂，被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彻底吞噬，嘴唇哆嗦着，再也发不出任何求救或狡辩的声音。
林小碗剥果皮的手顿了一下。哟？来了位自带高功率静音冷气的大佬？她微微抬眼，顺着那使者抖得快散架的目光斜睨过去。
院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玄色云纹的长袍，冷硬得如同昆仑山顶万年不化的玄冰雕琢而成的轮廓，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深潭般的眸子，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流云宗至高无上的太上长老，玄霄师祖。
他就那么随性地负手站在那里，渊渟岳峙，仿佛整个空间的重心都沉在了他那一点。午后灰扑扑的光线落在他身上，仿佛都自动避让开来，衬得他周身气息更加孤绝冰冷。
玄霄的目光淡淡扫过院中，掠过石板上抖成一滩烂泥的“落魄修士”时，毫无温度，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粒碍眼的尘埃。那目光最终落在了林小碗身上，深不见底的瞳仁里，极快地滑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稍纵即逝，快得如同错觉。
林小碗收回目光，心想：得，今天这“工伤”事故，目测归大佬处理了。她垂下眼皮，继续跟手里那颗难搞的紫浆果皮较劲，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
小小的院落，陷入了一种比刚才更加窒息而古怪的沉寂。只有“黑蛋”感受到环境变化，有些不耐地在林小碗怀里又拱了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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