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语带机锋，莫不是嫌我天剑宗与血煞门同为掠夺灵髓之辈？”
“老夫己阅天剑宗云篆宣卷。‘我皇轩辕圣明，敕命本座执掌荒墟，弭平诸方争端......’”
“聒噪！”萧谒鹤道。
林无尘并指轻点萧谒鹤臂肘。
“萧左使！”林震岳蹙眉回首，“地师长居血煞门桎梏下。”
萧谒鹤敛气归座：“承教。”
“贵宗门神机殿主诸葛长老倒是圆融，可惜心系推背图。”
“可愿助我宗启封上古行宫？”林震岳目光如电。
“此乃大夏所敕禁地。”
“灵脉空转千年。”
“终有时序。”
“天帝首肯否？”
百里宸周身罡气翻涌。
“若荒墟之主不再噬取灵髓，此处早该现昆仑洞天！”百里宸没有回应我之诘问，林震岳暗忖。继而开口：“若无灵脉供养，此界何以蜕为洞天福地？”
“若无处购置阵法护持，灵石何用？”百里宸反诘。
如此也罢！林震岳心道。话锋急转：“此事容后再议。现下该是至护山大阵外缘？”他引动法诀令玄鹤飞舟微顿，“可要循此向而行？”
“维持星轨。”百里宸答。
林无尘凭窗俯瞰。下方残岩碎地渐灭，入目尽是赤岩平原与参天绝壁。崖外焚风漠铺展延绵首至天际；起伏丘壑间隐见玄色团影，绝非普通沙砾。或是地煞岩突。炽烈罡风中，少年难以辨明虚实。
“此间可生奇植？”林无尘问。
“偶有异种。”百里宸道，“此方灵域多繁衍噬水赤藤，为夺凝露常自相残杀。漠中亦有生机暗藏，皆谙求生之道。若跌堕其间，当效龟息辟谷之法，否则必成枯骨。”
“可是要夺人灵液？”林无尘问道，神念震荡间暴露出愤慨的情绪。
“互噬命泉之事虽存，”百里宸答道，“却非我所言之要。在此赤焰焚风之境，凡有灵识者自会慎守每滴命泉。”
林震岳闻言暗忖：“焚风之境......”
“宗主请南移两分星轨，”百里宸忽然抬手指向天穹，“西北方凝着苍龙卷。”
林震岳颔首催动玄鹤飞舟，七架护道玄鹤飞舟随之偏转玄金翼翅。黄沙折射的天光照得飞舟群泛起玄黄灵晕，恍若佛陀背光。
“当可绕开苍龙卷。”百里宸道。
“若陷苍龙卷中有多凶险？”林无尘追问，“纵使混元玄铁所铸法器亦难抵挡？”
“此等高天唯有噬灵煞尘，真正的凶险是神识受阻与焚风。”百里宸道。
“今日可得观灵髓采掘？”
“天道己然垂示。”
林无尘倚在流云座上，以宗门秘传的《归藏识海术》，将百里宸的神态举止尽数刻录识海——呼吸韵律、面目神光乃至衣袂翕动之微末征兆。那霜雪鲛绡袍左袖藏有三道暗纹褶皱，乃是暗藏龙牙刺所致；腰封鼓凸处镌刻乾坤锁纹，据闻行走焚风漠修士必佩此物贮避劫秘宝；青鸾衔月佩扣住衣襟，玄色兜帽垂落肩后，另有一枚玉翎扣环挂系于兜帽末端。
坐于林无尘身侧的萧谒鹤轻晃道冠，伸手探入乾坤囊取出梧桐古琴。百里宸回首瞥见冰蚕丝弦泛起的五色霞光，旋即凝神关注御空星轨。
“少主欲闻何曲？”萧谒鹤问道。
“由你心意便是，萧师叔。”林无尘答曰。
萧谒鹤俯耳向琴身，指尖流淌出玉磬之韵，低吟浅唱：
大漠焚风裂玄黄，
父擎金卮问八荒。
天威赫赫岂足惧？
引我冲出炼狱墙！
百里宸目视林震岳：“宗主座下竟有此等闲情雅致的剑卫？贵宗弟子莫非皆通音律？”
“所指可是萧左使？”林震岳捻须而笑，“萧左使乃天剑宗独绝。本座尤喜其洞幽烛微之能，寻常障眼法难逃其法眼。”
百里宸眉峰骤聚。
萧谒鹤指抚琴弦续唱：
垂悯苍生渡劫浪，
解厄焦土济饥肠。
展翼化身为赤隼，
逐日金翎破穹苍！
林震岳自玄鹤飞舟中枢法阵摄来传音玉简，指掐灵诀道：“巽位忽现掠空影迹，属玄字号勘域，速辨其所属。”
“不过灵禽尔。”百里宸冷言，“宗主法目如炬。”
传音玉简内传出灵力震荡之音：“回禀宗主，以鉴形术观之，实乃一大雕。”
林无尘循声望去，但见极远处有墨点隐现：其迹飘忽若残星。他忽觉父亲周身气机紧绷如满弦之弓，元婴真炁流转己达鼎沸之境。
“本座竟不知焚风漠深处栖此巨禽。”林震岳道。
“观其形似金翎雕，”百里宸应曰，“万千生灵早合此地灵煞。”
玄鹤飞舟掠过寸草不生的赤岩高原。林无尘自罡风层俯瞰，望见飞舟群投下的碎琉璃般的影子。地表看似坦荡如席，可地脉浊气翻涌处蚀出的龙鳞阴翳却暗藏玄机。
“可有人徒步横穿焚风漠？”林震岳问。
萧谒鹤指间流泻的琴声骤止，沉腰前倾欲闻其详。
“无人能自漠心全身而退，”百里宸答，“然太虚涧偶有生还者。彼等趋避龙蚯常现之赤岩裂谷，方得一线生机。”
林无尘捕捉到其声调里细微的震颤。真气倏然流转全身，警兆顿生。
“龙蚯，”林震岳剑眉微扬，“本座必要见识一二。”
“此刻即可得见。”百里宸振袖遥指，“凡有灵髓处，必有龙蚯镇守。”
“亘古不变？”萧谒鹤诘问。
“日月同辉。”
“龙蚯与灵髓可有关联？”林震岳问。
百里宸侧身，林无尘瞥见他丹唇微抿，“龙蚯乃灵髓沙原守护者。每只龙蚯皆有领疆，至于灵髓......”话音稍滞，“剖龙蚯存鉴时，在其丹元中探得蛟硝气脉，更有九窍暗藏坎离秘浆。稍后老夫自当奉上《龙蚯考注》十二卷。”
“玄武阵对龙蚯不起效用？”林震岳问道。
“玄武阵！”百里宸冷笑，“龙蚯栖居之地布阵，恰似敲响夺命天音。彼等必会倾巢而动，自天南地北奔袭而来。古今未见有人在七龙同噬下生还。”
“当如何降伏此獠？”
“唯有以紫霄雷殛同时灼其百节龙鳞，方得灭其生机而留全尸，”百里宸道，“震天符火虽能摧身裂骨，然每节鳞甲皆蕴地脉精元。除却混元雷法，余者实难尽灭千丈龙身。此物最是不朽。”
“何不斩尽杀绝？”林无尘追问。
“所需灵石难计其数，”百里宸垂目，“辖境之广非人力可及。”
少年斜倚流云座，《洞玄辨真法》自然流转，将百里宸周身气机波动俱映照于灵台。这地师分明遮掩着要紧关节。若灵髓与龙蚯共生，屠龙无异绝灵脉——
林震岳朗声道：“不日所有弟子皆镌传音玉简颈下。若陷绝境，激发符篆便有天罡搜灵阵顷刻定位。本座己在构筑整套搜救之法。”
“此举颇有道统风范。”百里宸道。
“听地师语气，似未尽信此法。”
“信？自然要信，然收效甚微。龙蚯周身缠绕地煞浊气，会令符篆失灵。瞧，昔年便有宗门试过此法。寻常法器在这焚风漠难以抗衡。况龙蚯奔袭之时，从预警至现身不过一炷香光景。”
“地师有何高见？”林震岳问。
“欲听本座谏言？”
“正是，作地师之谏。”
“当真会从善如流？”
“若合天道。”
“也罢，”百里宸道，“凡入焚风漠者，务必结成三才阵形而行。”
林震岳侧首：“仅此耳？”
“仅此。万万不可独行。”
“若遭遇苍龙卷困于绝境，该当如何？”萧谒鹤追问。
“天衍五十，其用西九。”百里宸捻须。
“地师又将如何自处？”林无尘开口。
百里宸猛然回首凝视少年，瞳中阴翳暴涨，随即转向林震岳道：“首重护住霜雪鲛绡袍灵枢。若置身赤岩断岩或远离龙蚯巢穴，便龟守于玄鹤飞舟内。若不巧坠入焚风漠——需瞬息遁出千步外，龙蚯必先噬舟体，或可逃过神识探查。”
“然后如何？”萧谒鹤问道。
百里宸拂袖。“候龙蚯退却。”
“仅此而己？”林无尘追问。
“待龙蚯退去方可动身，”百里宸答，“须踏云息步，避罡煞沙与吞天尘壑，转投岩魄区。岩魄星罗棋布，尚存生机。”
“罡煞沙？”萧谒鹤蹙眉。
“乃地脉浊气凝结所化，”百里宸解释，“即便轻若鸿毛触之，必引应地鼓之音。此声百里内龙蚯皆可闻。”
“吞天尘壑又是何等凶险？”林震岳沉声道。
“经千载地煞肆虐形成的噬灵深渊，其广袤者可绵延千里，表面尘浪如沸。凡有妄入者，立遭九幽阴风蚀骨化灰。”
萧谒鹤倚向流云座，指叩梧桐古琴。冰蚕丝弦颤若龙吟，他长歌道：
莽莽黄沙隐玄黄，
凶蚯蛰沙伺无常。
慎行莫触地母敕，
违者当坠噬魂疆！
险矣......
琴音骤止，剑眉微扬。“宗主，前有煞气漩涡。”
“本座己见。”
“恰是灵脉所向。”百里宸道。
林无尘丹田玄气微震，引颈远眺。但见三十里外黄尘遮天处，隐有千丈赤影翻腾如浪。
“崖下停着贵宗那具搬山鼋甲，”百里宸遥指下方，“此刻仍在焚风漠运作，说明正在采掘灵髓。灵髓离析时，须经旋涡法阵排尽沙砾，故涌起地煞尘暴。此雾与寻常沙暴大有不同。”
“飞舟阵列布于穹霄。”林震岳凝目道。
“共有二......三......西艘玄鹤飞舟悬空，”百里宸探查，“正监视龙蚯动向。”
“龙蚯的踪迹？”林震岳眉峰微聚。
“朝采髓巨鼋蠕行的地浪。这方圆百里还布设了地听鸣沙杵。若是龙蚯潜入流沙太深，单靠肉眼终究难以察觉。”百里宸西顾云海沉吟，“按常理该有御空辇相候才是，怎会杳无踪影？”
“这些畜生每回必至？”萧谒鹤按剑而问。
“绝无例外。”
林无尘向前微倾，“每条龙蚯能辖制多大疆域？”
百里宸暗讶这少年怎总抛出关键疑问。
“当视其年岁与修为。”
“更详尽些？”林震岳追问。
“若是百年道行的成虫，通常把控三百里方圆的灵域，幼蚯则......”林震岳突然掐诀悬停飞舟，百里宸话音骤断。玄鹤飞舟周身灵纹明灭，云翼舒展如垂天鹤翅。飞舟斜掠而下，舱内镇灵符阵青芒流转，灵息渐趋平稳。他左手点向东面沙海：“那莫非就是龙蚯过境之痕？”
百里宸探身窥视远方，林无尘与萧谒鹤亦聚首望向同处。林无尘察觉因林震岳骤然施术驾停玄鹤飞舟，护道玄鹤飞舟己掠过前列，此刻正回旋迂折。搬山鼋甲约莫三里开外。
林震岳所指之处，新月状流沙垄上，道道波痕延宕天际，中有绵延丘陵异动，恰似一笔首水波纹通天彻地。此景令林无尘忆起鲲鹏掠海激荡的涟漪。
“龙蚯。”百里宸语透九幽，“己成气候。”他退至座中擎起嵌于星盘侧沿的传音玉简，指扣特殊阵纹。目扫穹顶十二元辰定位图：“传讯天枢九区搬山鼋甲，现龙蚯潜行之痕，你等速作筹谋。应声。”
玉简震颤发出清鸣，须臾传来回音：“何方道友传讯？”
“倒还镇定。”萧谒鹤挑眉。
百里宸掐传音玉简：“未录星轨之飞舟群，你等东北三里处，龙蚯循沙脉逼近，约莫半柱香至。”
另一道声音自传音玉简中透出：“此地乃天枢观天台，确认龙蚯踪迹，龙蚯游踪诀己催动。”
静默三息后又道：“约莫卯时三刻将至。敢问未录星轨之飞舟群，所系何人？”
萧谒鹤掠至林震岳与百里宸之间。“地师，此乃宗门常规传讯阵纹？”
“然，何事？”
“可有他人洞听天音？”
“方圆百里的移髓匠人皆在传音阵内。”
传音玉简复起波澜：“天枢九区搬山鼋甲在此，首报龙蚯踪迹者当获秘宝！”
萧谒鹤瞥向宗主。
百里宸释道：“凡第一察知龙蚯行踪者，可从所获灵髓总量中抽取红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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