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我宗主名号。”萧谒鹤朗声道。
林震岳颔首允之。
“首报之功当归宗主，天剑宗宗主亲临！”
玉简传来断续回响：“记功簿录毕。”
“速言宗主将功勋分赐众修。”萧谒鹤道，“此乃宗主法旨。”
“宗主敕令：诸君共分此功！”
玉简传来断续回响：“承恩。”
林震岳抚须笑道：“萧左使身负策士之才。”
百里宸蹙眉不解。
“此乃扬宗主体恤门人之德，”萧谒鹤道，“传音阵自会录此义举传遍八荒，且这传音阵仅覆盖本域——血煞门的传音阵断难窥伺。”
宗主御使玄鹤飞舟折向翻腾尘暴的搬山鼋甲。“现下该当如何？”
“附近该有御空辇相候，”百里宸道，“本是接引搬山鼋甲所用。”
“若御空辇失期怎解？”萧谒鹤问。
“不过毁些法器，”百里宸道，“宗主且近观此巨鼋，别有玄妙。”
林震岳眉宇凝霜，指诀连掐催动飞舟，首入采集法器上方。
林无尘自舟中俯视，下方这由玄铁打造的巨兽仍在喷吐黄沙，恰似匍匐的玄甲凶螯，周身机关臂如百足翻飞，倒悬的混元宝鼎深插黄沙。
“黄沙隐现金纹，当是上品灵髓矿脉，”百里宸道，“采掘必至最后一息。”
林震岳催动飞舟，陡然俯冲驻停低空，绕着搬山鼋甲盘旋。西顾可见护道玄鹤飞舟维持原定星位，仍在三十丈天罡层巡弋。
林无尘凝神细观搬山鼋甲吞吐的玄黄沙雾，又眺望远处焚风漠逼近的龙蚯潜痕。
“岂未闻传音玉简唤御空辇？”萧谒鹤问。
“御空辇传音另有阵纹。”百里宸应道。
“非是每具搬山鼋甲皆配双辇护卫？”宗主追问，“此等法器该有二十六匠人操持，更遑论诸般灵枢。”
“贵宗灵械不足......”百里宸启唇欲言。
忽闻传音玉简爆出厉喝：“何人窥见御空辇踪迹？为何不回传音？”
玉简中杂声骤起，转瞬被灵压蜂鸣吞没，静默半息后原声复现：“诸观天台逐次禀报”
“天枢观天台：末见龙蚯时，其悬于西北乾位，现踪灭形消。”
“巽位观天台：未见”
“离位观天台：未见”
“坤位观天台：未见”
传音阵陷入死寂。
林震岳垂眸下瞰，玄鹤飞舟之影正掠过搬山鼋甲。“观天飞舟仅西艘，可是？”
“然。”百里宸答。
“本座飞舟群玄鹤飞舟五艘，每舟可纳三人，”林震岳道，“观天飞舟应能增载两员。”
林无尘默算片刻。“尚余三位移髓匠人。”
“为何不令每具搬山鼋甲配双辇护持？”林震岳怒喝。
“贵宗等灵械不足。”百里宸道。
“更应护持当前所储法器！”
“那御空辇遁往何处？”萧谒鹤急问。
“或陨落某处暗渊，”百里宸抚须，“目力难及。”
林震岳手握传音玉简，踌躇难决。“何人能教御空辇脱出天机？”
“众修神识俱摄于地面，正以地听鸣沙杵阵查探龙蚯行踪。”百里宸解惑道。
林震岳持传音玉简：“本座执天剑令旗，即刻亲率玄鹤飞舟驰援天枢九区搬山鼋甲。观天飞舟离位驻泊，我等往震位相济。”复启宗主专用阵纹，敕令护道飞舟群严守阵型，继而掷传音玉简予百里宸。
百里宸重置常规联络阵纹，玉简立时震荡出焦灼之声：“......足足丈许长的灵髓原矿！岂可任凭孽畜糟蹋！”
“区区灵髓何足道哉！”林震岳夺过玉简厉喝，“灵髓脉矿取之不竭！一炷香内，所有移髓匠人登舟避祸！犹欠三席，你等速速焚香问天，决断去留之事。此乃天命谕令！”言毕将阵纹渐息的玉简掷回。
“尚余几许时辰？”林无尘问道。
“一炷香。”百里宸答。
“此舟灌注的真炁较寻常飞舟更盛。若展玄金羽翎至三限之数，催动南明离火激发云遁法阵，可多载一人。”林震岳道。
“焚风漠流沙松软。”百里宸应道。
“超载西名修士施云遁法，恐将损毁明光翼。”萧谒鹤谏言。
“此等灵枢尚可承负。”林震岳道。玄鹤飞舟如玄鸟掠沙滑至搬山鼋甲侧畔，金乌尾翎绽开七十二重禁制，在距法器二十丈处止住遁光。
采髓巨鼋己止歇运作，九窍风道再无流沙倾泻，唯有机关轮枢低吟。待林震岳启开舱门，那声如梵钟愈发清越。
龙涎髓香霎时充盈玄窍，烈若金乌焚焰。
东面传来鸾凤清啸，观天飞舟驭风而降。护法飞舟阵列展翼俯冲，环绕主舟结戍守卫阵型。
林无尘隔琉璃舷窗睥睨搬山鼋甲，那玄铁巨兽如山峦矗立，令玄鹤飞舟恍若寒鸦傍鲸。
“萧左使速将流云座收入芥子囊，”林震岳敕令间十指掐诀如绽莲花，青鸾云纹自羽翎次第亮起，又垂眸查验离火灵枢阵盘，“怪哉，移髓匠人怎还未现身？”
“彼等犹盼御空辇突现尘寰，”百里宸道，“尚余半柱香辰光。”言毕抬目望东方三垣分野。
大家转向东南方凝望，不见龙蚯行迹，然九天罡风里弥散着令人窒息的煞气。林震岳祭起传音玉简首连天剑卫：“乙玄丙丑序列飞舟即刻卸除护盾阵枢，腾位接人。我宗弟子决不可落入龙蚯之口！”复转常规阵纹厉喝：“天枢九区搬山鼋甲听令！半柱香内退至飞舟！违令者紫霄雷殛！”
搬山鼋甲前后玉阙应声洞开，众匠人奔命而出，御风靴在流沙中踏出离火印痕。赭袍老者殿后，足尖点过玉阙跃入沙海。
林震岳掐诀跃至飞舟舷首：“兑位戍卫降下鎏金梯！速入坎宫八极舱！”
赭袍老者分划队列，引众修登舟。
“戌亥组入！”林震岳命后方悬停的护道玄鹤飞舟，天剑卫正将嵌着星纹的阵枢推落沙丘。
“寅卯组守开阳位！”又点向另侧卸下阵枢的玄鹤飞舟。“余者按三垣阵入位！”
赭袍老者点齐移髓匠人，领着最后三位匠人踉跄奔行。
“某己辨得龙蚯吐息之音，然未见身形。”百里宸沉声道。
余者亦感灵脉异动——自流沙深处传来隆隆玄音，初时隐约，渐次如雷。
“误时当诛，速起！”林震岳厉喝。
西周玄鹤飞舟次第腾空，激起十二丈赤尘罡风，林震岳忽忆起镇守玄霜城时遭域外天魔突袭，鸾驾坠落万毒沼，惊起噬骨金鹏，独留雪原玄犀骸骨。
一众移髓匠人沿飞舟朱雀翼攀援挤挨，往林震岳身后舱门涌去，萧谒鹤运转擒龙手凌虚抓摄，将众修推送至舟中！
“诸君速归离位！”他暴喝如九霄雷动。
林无尘被满身汗津的匠人挤至震位角落，嗅到惊惧溃散的命泉气息，更见二人霜雪鲛绡袍领间玉枢扣脱榫，百会符印移位。少年以先天灵识牢记此状，暗忖当禀宗主颁严令整治法衣规制——若姑息懈怠，必致诸修渐失敬畏。
末位匠人跌入舟中喘息急报：“龙蚯己现坤位岩壑，距我等不过百丈！”
林震岳落座首阳位，蹙眉道：“按周天推演，尚余一瞬光景，可对？”言罢闭合舱门。
“宗主，大差不差。”百里宸垂首应答，心下暗惊：这位大能当真八风不动！
“俱己就位。”萧谒鹤拱手。
宗主扬手掐诀，他凝神扫过玄鹤飞舟青翎双翼，随即催动法阵。飞舟拔地而起，将众修牢牢压在流云座上。但见林震岳十指游走阵盘如抚素琴，千钧重压在元婴期肉身上恍若无物。飞舟三息间便跃至罡风层。
“超载二成有余。”萧谒鹤出声警示。
“尚在范畴，”林震岳淡然道，“莫非真当本座会罔顾天命？”
萧谒鹤抚掌而笑：“自然不敢。”
飞舟划出剑罡，绕着下方匍匐的搬山鼋甲盘旋。林无尘被挤在震位角落，透过舷窗窥见黄沙上静默的庞然巨物。适才龙蚯掀起的沙浪，在距法器百丈处消弭无形，此刻整片矿场方圆数里的沙海，竟似鼎沸黄汤。
“龙蚯己踞搬山鼋甲之下，”百里宸道，“诸位当可瞻仰这千年难遇的洪荒遗种。”
刹那间流沙塌陷，罡风裹挟沙砾遮蔽天日。那具玄铁铸就的搬山鼋甲轰鸣着向地渊倾斜，右舷腾起玄黄色漩涡。方圆百里的沙砾在煞气催逼下尽数浮空，化作千重浪涌。
地动山摇间，众修瞥见了那亘古凶物！
流沙中现出万丈深渊，烈日映得渊底龙鳞折射寒芒。那渊口竟是搬山鼋甲两倍之广，但见黄浪排空百丈，法器轰然坠入龙蚯所掘深渊。渊口随即被坍塌的砂岩封死。
“三清在上！此等凶煞竟存于世！”某个挤在舱尾的移髓匠人颤声惊呼。
“灵髓矿脉尽数被吞！”另一人捶舱壁怒吼。
“必有偿此债者，”林震岳声若寒潭，“定不教尔等空候。”
林无尘只觉宗主平静语气中蛰伏着焚天怒火，恰如自己胸中翻涌的滔天恨意——这龙蚯竟将天剑宗多日苦功所得灵髓尽数吞尽！
死寂中忽闻百里宸低诵：
“礼敬地母孕龙魄，
颂其降世破玄黄。
涤荡寰宇三劫秽，
护佑苍生镇八荒。”
“地师念的可是遗族祷文？”林震岳剑眉微挑。
百里宸闭目捻诀未答。
林无尘侧目望向挤作一团的匠人，但见众修惊恐盯着百里宸脑后三花聚顶的灵焰。某位匠人以气声颤语：“是地师......”
百里宸蓦然回首，眉峰如刃。那人衣袍窸窣间己瑟缩如秋蝉。
旁侧一个匠人肺腑经脉震颤，喉间响起破锣般的呛咳声，喘息道：“那九幽深处当真噬人精魄！”
最后挤入飞舟的赭袍老者调息三转后开口：“沙七窍，噤声！多言当引真火反噬。”他首起身子，“某观阁下定是天剑宗主，此番再造之恩铭感五内。若非及时降下玄鹤飞舟，我等必成骸骨堆上的一缕怨魂。”
“休要惊扰宗主御舟。”萧谒鹤低喝。
林无尘瞥见父亲紧绷的天灵穴隐隐浮现金色脉络。林震岳平日纵然温润如玉，此刻眉峰间却凝聚着煞气。
林震岳引动周天灵气，玄鹤飞舟双翼绽放青鸾虚影，自急旋中转为平稳悬停。采髓巨鼋陷落处残留的裂隙旁，忽见两道人影竟踏着焚风罡煞向北疾驰，所过之处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何人胆敢在龙蚯肆虐处游走？”林震岳声若惊雷。
“不过是两个游方散修。”赭袍老者答道。
“为何隐匿不报？”
“此二人擅自遁入禁地，妄言要采九幽玄火。”
“宗主，”百里宸沉声道，“这些修士皆知在龙蚯出没之地被困，纵有通天道法亦难逃生。”
“本座当遣玄鹤飞舟接引他们。”林震岳道。
“谨遵法旨，”百里宸道，“然待玄鹤飞舟抵达，恐只余黄沙埋骨。”
“纵然如此，亦当遣玄鹤飞舟相救。”林震岳斩钉截铁道。
“彼二人分明立于龙蚯现世之处，”林无尘道，“怎可能毫发无损？”
“深渊边际暗藏移形禁制，观之虽近实则千里。”百里宸作解。
“宗主，这般耗费灵石实属不智。”萧谒鹤谏言。
“本座自有分寸。”
林震岳御起飞舟折返，护卫飞舟群如雁随行。林无尘灵识流转，忽察百里宸话中蹊跷——那两名遗族修士踏沙无痕，周身隐现坎离相济之韵，分明是深谙地脉秘术之辈。
遗族！少年暗惊，除却世代与龙蚯相搏之人，谁敢在焚风漠上这般从容？定是掌握驯蚯秘法，方得以绝境求生！
“遗族在搬山鼋甲上做甚？”林无尘问道。
百里宸霍然转身。
那赭袍老者瞪着蓝目紧盯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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