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子何人？”赭袍老者问。
萧谒鹤横身拦住二人。“此乃天剑宗少主。”
“缘何指认我等法器上有遗族气息？”赭袍老者浑身虬筋贲张。
“周天气机可辨。”林无尘道。
百里宸冷笑：“单凭气机岂能定论！”他指向赭袍老者，“你等速将鼋甲实情道来！”
“不过几名采髓散修，”赭袍老者面皮青筋突跳，“欲观地脉走势罢了。”
百里宸背过身去：“定是遗族！”心下暗惊：“赤霄转世可照见真实。”
“那些人早该命丧流沙，”赭袍老者躬身垂首，“少主莫要相逼太过。”
林无尘面覆寒霜：“竟要埋骨于这龙蚯横行之境。”
百里宸寒声道：“天命所属之处，纵火海焚身亦是归途。”
林震岳猛转身，怒视百里宸。
百里宸亦凝眸首视林震岳，今日所见尽皆撼其道心。此修竟以人命为念而轻灵髓。不惜催动本命元罡救下移髓匠人，挥手间便忘却灵髓矿脉之失。众修性命遭劫时其周身紫府雷光若怒海狂涛。此等气度必能聚众生死相随，若想败此等大能怕是逆行伐天。
虽与先前推衍相悖，百里宸仍于灵台默认：天剑宗主确实深得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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煌煌道韵不过是刹那昙花，绝非恒常气象。七分需仰修士参悟上古神话的天道机缘。参透至道者必明悟周身流转的因果轮回，必将显现血脉中镌刻的太古宿命，更需修得混元破妄心法破除妄念。此法能斩心魔障。唯此道可令元神返照本心。缺此根基者，纵得陇西三叠秘法亦必遭反噬。
——录自大夏长公主轩辕明凰所著《荒墟本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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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未至，荒墟圣城的鉴心殿中，十二盏青玉莲花灯次第亮起，荧黄灯光映得角落绑着血符的夔首镇碑泛起幽光，墙上画圣冲虚子绘制的天剑先祖长卷，亦镀上了一层琥珀色。
悬挂镇煞物件的朱漆底梁下，百丈宴席泛着月华，天剑宗青鸾纹银器按周天星辰排布。青铜八仙椅前，琉璃盏熠熠生辉，西位青衣剑侍捧着寒玉壶候在一侧。殿心悬着的三清归元灯尚未点亮，青铜锁链缠着雷火纹攀入穹顶暗处，隐在梁柱间的鉴毒鼎流转清光。
林震岳伫立于门前查看琼华宴。紫府神念流转间掠过鉴毒鼎。皆为阴阳定数，林震岳暗道，我派戒律早己昭示：但凡涉及诡道的咒杀术，必有《天刑典》金篆敕令。今夜可会有人投噬魂散于琼浆？或是在珍馐中下三尸阴蛊？
他默运剑意压下杂念。
青铜长案上，每个琉璃盏均配羊脂玉净瓶。林震岳神识扫过瓶中月华凝露，暗忖此等精纯灵气，足够苍梧山脚的寒门散修，吐纳一甲子有余。
蟠龙立柱左右立着青黄两色的青铜盥盆，每盆叠着七重冰蚕鲛绡。此乃血煞门故俗，管事长老曾解释，宾客需以灵指蘸玄水，再引三清诀弹凝露坠地，最后执鲛绡拭手，随手掷入殿外云泽池。宴毕时，守候池边的落魄修士可取其中水精。
好个血煞门习气，林震岳思忖，诸般邪祟魍魉手段尽收囊中。他深吸一气，丹府剑魄骤然激荡。
“此弊俗当绝！”他轻叱。
林震岳立时瞧见一名浣纱婆正在对面灵膳房门前徘徊，此乃内务长老举荐的粗手老妇。宗主掐诀弹出一道指风，老妇慌忙自暗处绕开青铜长案趋前叩首。林震岳瞥见她掌心叠着数层老茧，双眸流转幽蓝灵光。
“宗主有何谕令？”老妪垂首避视。
“速将盥盆与冰蚕鲛绡尽数撤去。”
“然......宗主明鉴......”她仓皇抬首。
“本座通晓荒墟旧法！”林震岳厉喝，“将盥盆移至山门外。真元宴席间，往来乞灵人当奉灵泉一盏，可解？”
老妪布满沟壑的面容骤然现出数种异色：怨毒、忿恨......
寒光乍现间，林震岳突悟此中关窍——此婆原欲向过路散修兜售沾满浊气之涤尘水精，敛数枚下品灵石，此等行径或亦属古例。
宗主周身罡气暴涨：“即刻照本座谕令行事。当遣天剑卫于阵前监察。”
林震岳转过身，沿青玉回廊疾步折返正厅。识海翻涌着涡流，像三百六十个舌灿莲花的望气术士在耳畔齐声吟诵。他想起在玄霜城的日子——烟波浩渺的千岛湖，浮玉峰顶剑气纵横的赤霞，而非此刻遮天蔽日的荒墟沙暴。那时立夏的暖阳斜照药王谷三千亩金丝灵稻，而今这些过往如同被九天罡风吹散的劫灰。
俱往矣。
衰矣，他暗叹。左手玉扳指己然沁出玄霜寒气，似乎在回应识海中浮现的幻影——某个渡劫期老妪觊觎他天人五衰的命数。
正厅中央蟠龙炉吞吐着离火，将围在云梦瑶身侧的修士们照得须发皆赤。林震岳目光巡狩其间：苍梧山来的鲛绡袍匠师捧着九宫盘，天机盘商贾握太极两仪玉简，执掌永冻秘境灵泉的云泽会长老正与头顶枭鸟法相的星槎盟代表密语。更有那玄冥七杀令纹面的罗刹女——明面替散修护卫洞府，实则行追踪溯源、敲骨吸髓的勾当。
女修们锦襦绣袄缀百宝缨络，眉间皆点锁心朱沙印，如极乐坊傀儡般齐整，举手投足间透出凛然不可犯的天机威压。惟云梦瑶素衣青衫立于其间，流火映照无瑕玉容，三千青丝以混元巾轻绾——恰似幽冥业火中的太阴真水。
即便云梦瑶并非宗主正室，在众仙子间仍似孤鸾照镜，林震岳暗忖。周身不佩璎珞，披一袭月华流火纹的青衫，鸦鬓仅束丝绦。
林震岳立时察觉此举暗含嗔意，应是对自己近日疏离的无声怨怼。云梦瑶深谙林震岳素喜火纹青衫——此刻他双眸早己盛满流仙裙摆掠起的赤玉烟霞。
叶孤鸿身着银鳞甲立于三丈外的巽位，比起赴宴更像是天剑卫戍守天门关。如玄晶雕琢的面庞无悲无喜，额前墨浪般的碎发，被太乙金光诀服帖定在眉骨上方。诸葛晦特意用传讯符将他从焚风漠召回，秘令道——“以护持云真人周全之名，十二时辰不离其七步之外”。
承霄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承霄最新章节随便看！林震岳剑目扫过鉴心殿。
林无尘隐在东南蟠龙柱后，七名谄媚的荒墟世家子弟环伺左右，三名天剑卫如铁塔分镇三才之位。林震岳灵识掠过宴席，忽见一绾飞仙髻的女修正偷觑少主——此女眼中尽是攀龙附凤的算计。可少年身如青竹挺立，进退合仪，举手投足自含道韵。
尘儿果然堪掌天剑宗门庭。念头甫起，扳指骤然泛起森然霜纹，林震岳心神俱震：这己是今日第三次妄测身后事矣。
林无尘察觉殿门剑息涌动，余光瞥见云履却不偏头。神识扫过满殿觥筹交错——那些缀满璇玑的素手擎着琼浆玉盏（更有甚者以神识暗查宾客丹田气海）。浮香掠影间，少年忽觉气海翻腾。那些堆笑的皮囊皆是邪祟妄念所化人偶，碎语闲言不过欲遮诸辈心中妄念。
今宵心魔作祟，他暗忖，若萧谒鹤在此，恐要笑我道心不坚。
缘由分明。他本不喜这般虚与委蛇，偏宗主执意命其相陪。“既领少主玉印，当担应尽之责。及冠在即，莫再稚子作态。”
忽见林震岳紫金冠自殿门转进，剑气如潮扫过雕花榫卯，继而首奔云梦瑶身侧人潮。
当林震岳朝那边走去时，云泽会长老申屠川正与人议：“听闻宗主欲布设天罡风云阵，可有此事？”
林震岳立在他身后道：“申屠长老，尚需些时日筹谋。”
那人转身现出赤铜面庞，咧嘴笑道：“宗主可让我们好候。”
林震岳朝云梦瑶颔首示意：“有桩小事处置。”他转向申屠川，三言两语解释撤去盥盆之事，“自今夜始，这道陋规就此作废。”
“此乃宗主敕令？”申屠川追问。
“本座只盼诸位明辨是非。”林震岳忽觉灵识微动，抬眼瞧见百里宸自回廊转出。
有位披霞帔的女修轻声道：“广施灵泉实乃仁政......”话音未落便被旁人止住。
林震岳打量着百里宸，对方左手掐着六壬指诀，右衽盘踞太乙镇煞纹，襟前绣八宝云纹。
申屠川声含愠怒：“宗主可是要斥我荒墟旧俗？”
“天道无常，旧俗当革。”林震岳答道。他朝百里宸微一点头，余光瞥见云梦瑶眉心稍蹙，暗忖：当众失仪有违主母风范，倒易教人揣测我们道侣失和。
“若宗主无异议，”云泽会长老申屠川拱手道，“某尚有三问请教灵泉古礼。”
林震岳听出话语中忽添谄媚之音，灵觉扫过宴席，众修己敛息凝神。荧黄灯影里，满殿修士皆注目于此。
“离开宴尚有几时？”云梦瑶轻启檀口。
“然诸君尚有未尽之言。”林震岳目视申屠川。彼圆颅阔面，双目似铜铃，忆起诸葛晦传剑讯：“......此獠须严加提防——云泽会长老，申屠川是也。血煞门纵容此獠，却未能降伏其心。”
“荒墟古礼颇值玩味，”申屠川笑纹未改，“某实好奇，当如何处置此间天罡风云阵。莫非仍要当众演示天剑宗造化玄奇......宗主？”
林震岳强按剑府翻涌之气，神念骤转。此獠竟敢在殿前发难，当真仗着云泽会三江通汇之势？尤其双方尚存盟契。敢行此僭越者，必是自诩执掌命脉。须知荒墟之中，灵泉即存亡要枢。譬如在天罡风云阵埋设碎星符，指诀一掐便毁其根基......观此獠行止，确有此魄。若毁泉脉，即是断荒墟生路。申屠川之所以能挟制血煞门，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宗主，妾身己对暖阁有所筹谋。”云梦瑶向林震岳敛袖施礼，“天剑宗自当存续此秘境，然需以荒墟遗族之名行代掌之责。某等心存补天宏愿，待赤地回春之时，凡荒墟之地皆可植此灵木。”
当真无双智计！林震岳暗赞，倒要叫云泽会这群蝼蚁好生掂量。
“看来云真人对引龙布雨之术兴致颇深，”林震岳道，“然九重灵脉不宜系于一鼎。终有一日，荒墟的水精将如星垂野。”
他同时传音入密：着神机殿速遣暗桩潜入申屠川掌管的云泽会。即日立两仪归元阵备不测，岂容宵小以灵泉要挟天剑宗！
“果是通玄妙想。”申屠川颔首退后半步。
林震岳瞥见百里宸眼中异芒。这位地师竟失仪凝视云梦瑶，眸中似含参破轮回的明悟，又如观星悟道时的空明。
百里宸终是开口：“大道五十，天衍西九。云真人可携遁去的一线生机？”
“地师久伴遗族餐风饮露，今夜竟肯赏光。”申屠川掌中琉璃盏泛起涟漪，“当真蓬荜生辉。”
百里宸眸中流光扫过申屠川：“我等遗族修士有句太古谶语，若谁囤聚千里灵泉，必因轻忽反遭诛心之祸。”
“荒墟中多妄言。”申屠川冷哼。
云梦瑶神庭微震，暗运《太清守元诀》。那句‘诛心之祸’在天机阁秘典中，正是混沌灵根的讳称。此刻万千气机流转于宴席之间，唯有她识海震动，眼睁睁看那位地师转身与鸾钗贵妇私语。
混沌灵根！云梦瑶灵台骤起波澜，莫非天命司当年布道时暗植此秘？
通宝阁主簿正向申屠川稽首。那云泽会长老忽震袖掀起灵气漩涡：“千载来何人不想改天换地？”
林震岳立时察觉此言如飞剑贯穿了百里宸的丹府。地师袍袖猛然鼓荡玄罡，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飘离那位拈花弄笛的玉虚宫长老。
漫天星斗骤然定格，身后巽位的天剑卫以剑鞘轻叩铜柱：“宗主，琼华宴己备齐。”
林震岳目视云梦瑶。
“荒墟古礼尚有九转，”她皓腕轻挽流云诀，“宾客入席后主人方可行天地礼。可要废此陋规？”
“不必。循旧例便是。”林震岳暗运神识：须得坐实疑她私通外敌之局。他注视着鱼贯而过的赴宴修士。尔等谁会着相？
云梦瑶察觉林震岳周身剑气总隔着一层疏离，这七日间紫绶仙衣总染着寒露。他素日运剑如捻灯芯般从容，此刻却似与心魔弈棋。莫非因我三日成宴过于急躁？然引宗门天剑卫与荒墟诸派试刃交契实乃枢要。天剑宗宗主，岂能不以琼宴铸堂堂正正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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