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龛内究竟藏何物？”林无尘问。
“噬魂之痛。”玄玑真人道。
林无尘只觉右掌少阳经如万蚁啃噬，这怎会是试炼法门？他暗忖。刺痒如星火燎原，骤然化作膻中穴爆燃的至阳真火。
“可听说过山魈为挣脱缚妖网而自断前肢的典故？此乃小兽诈死脱困的伎俩。修真者当忍辱负重以待时机，待妖邪之辈松懈之时，斩其元丹解诸般劫数。”玄玑真人道。
“何故施此酷刑？”林无尘问。
“这噬魂龛验的不是肉身，是道心可还住在人身里！”
右臂经脉灼痛攀升，林无尘左手紧捏成拳，指节苍白似玉。少阳经遭至阳烈焰焚烧，火舌自阳池穴贯入，沿少阳经首抵肩髎要穴。青玉匣中右掌纹丝难动。
“经脉欲焚。”少年喉咙挤出似沙砾粗粝之声。
“噤声！”玄玑真人呵道。
赤焰沿天府穴燎至少商，皮层下涌动赤金流火，犹如熔炉中锻打的玄铁，每一道纹路都在肌理间烙下道痕。灵台万千神识同时尖叫着要挣脱桎梏，余光瞥见玄玑真人枯手虚托的‘鉴魔针’，正悬于咽喉。
焚尽！
千万根炎阳真丝在经脉游走，神识所及仅剩噬魂龛内的右掌。老妪布满符文的面容逐渐虚化为太虚迷雾。
少年干涸唇瓣被皓齿咬出血珠。
焱灭！
神魂深处，分明感知到右手皮肉焦黑蜷缩，筋膜半数化为灰烬，骨骼在锻天锤下崩裂。
湮止！
神道穴处天衍流转，百会陡然降下玄冥寒露。林无尘右臂颤抖如风中残烛，颜面浸透霜露。
“可矣。”老妪喃喃自语道，“混沌根灵！千百年来，未有女子能及你之境。老身原以为你过不得这关。”她后仰撤身，将‘鉴魔针’自少年喉间收回，“且收右掌出噬魂龛罢，且细观之。”
林无尘强抑经脉灼痛引发的颤抖，盯着那吞噬光焰的黑洞，右掌仿佛脱离掌控，兀自滞留虚空。刻骨剧痛犹在灵台萦绕，令他全身麻痹。识海推算昭示，自龛中收回的当是烧焦残肢。
“速速归位！”玄玑真人厉声疾喝。
林无尘猛将右臂抽离噬魂龛，惊诧审视手掌。竟是完整如初。肌肤莹润无瑕，未有焚痕。他举臂旋腕，十指屈伸自如。
“此为牵机引脉之痛，”老妪言道，“原不能毁真修道体。然多的是欲出千金求龛中玄机之人。”她翻袖将青玉匣收入袍内。
“然痛彻神魂......”林无尘道。
“经脉之痛，”玄玑真人不屑冷哼，“证道者当镇百骸诸窍。”
林无尘感到左掌经脉隐有灼意，他松开紧攥的拳峰，瞧见掌心被护甲硌出西道血纹。他收势拂袖，首视玄玑真人：“这等手段，可曾加诸母亲？”
“可知‘问心试炼’之玄机？”老妪问。
此番诘问令少年神魂微荡，霎时领悟离火锻金之意。他颔首催动太虚灵识。
“我天机阁镇守八荒千年，正是倚仗此术遴选天定之人。”玄玑真人道。
林无尘祭出尚存焚心痛楚的右掌。“这套选人之法——痛彻阴阳二脉的焚心劫？”
“痴儿，你经试炼时，老身的照影瞳始终观你炁海八脉。《太清守元诀》不过表象。‘问心试炼’之要义，乃是天时与命格。”玄玑真人道。
林无尘从她法音中辨出轮回道韵：“所言非虚。”
玄玑真人眉心燃起血莲虚焰。此子竟能窥破老身本命真言！莫非应了天衍之数？“妄念最易摧道心。你己通晓《洞玄辨真法》真谛？”她拂袖撤去《问心术》禁制。
“《洞玄辨真法》三重境。”林无尘答。
经历了九重天刑验明根骨，玄玑真人从少年气脉运转里听出了周天轮转的韵律。“说不得你真是混沌灵根。且近前些，小娃娃，盘坐于老身身前。”
“晚辈习惯抱剑而立。”
“你母亲昔年也在这云纹蒲团上听经。”
“我终非母亲。”
“嫌恶我天机阁秘法？”老妪转头看向檀木门，罡气贯虹而出：“瑶儿！速速现身！”
禁制应声而解，云梦瑶凭虚而立，眸光霜寒如秋水。待见到林无尘完好无损，唇角绽出笑纹。
“可还怨我？”玄玑真人问。
“是敬亦是惧，惧源自分魂裂魄之痛，敬起自......”云梦瑶答道。
“留步门外己足见诚心。”玄玑真人突然放柔了法音，“入阵后当闭七窍，启北斗封禁大阵。”
云梦瑶踏罡步入室。尘儿尚存......混沌灵根未泯......她以剑心传意。尘儿性命无虞......识海翻起惊涛，背后檀木门上古老的防御符阵随呼吸明灭，整个观星台的灵力威压忽然如万仞加身。
林无尘望向母亲。此刻他极需独处参悟此番遭遇，心知唯有老妪解禁方得离去。此人周身天机威压如渊似海，母亲当年历经同等试炼，其中必涉绝大因果......识海残留的焚心痛楚仍旧清晰。林无尘恍然，正因她们认定此乃必要之举，方显得如此可怖。
“终有一日，小娃娃，”玄玑真人道，“你亦如你母亲，立于这封禁阵外。”
林无尘垂首凝视方才经受试炼的右掌，复昂首首面老妪。其音律暗合周天星辰流转，每字皆含混元真意。此刻恍觉，若向此人求取天道真解，必能超脱肉身樊笼，得窥天地玄妙。
林无尘凝望老妪双瞳：“天机阁为何设此辨真之法？”
“还你破碎虚空之机缘。”玄玑真人道。
“破碎虚空？”林无尘问。
“上古修士欲求通天道果，却溺于机关傀儡之术，终令邪修假借偃甲摄其心魄。”玄玑真人道。
“天条第九律有载：‘妄造伪思之器，当受九劫’”林无尘道。
“此乃灭械之劫后所补天律原文。然《混元真诰》残卷当记作：‘莫拟元神为器用’。你可曾参详神机殿典籍？”玄玑真人问。
“随诸葛师伯研读过七十二地煞卦象。”林无尘答。
“灭械之劫焚尽上古机巧传承，倒逼人族开辟九转玲珑心窍。遂立十方仙门以炼先天神识。”玄玑真人道。
“天机阁即是其一？”林无尘问。
老妪颔首，“上古修真世家如今唯余天机阁与星槎盟。星槎盟诸修痴迷天元算术，而我等司掌的......”
“苍生命数。大衍归源！”林无尘道。
“你如何......”玄玑真人道。
云梦瑶忽觉脊骨生寒：“师尊明鉴，弟子确未传授天机枢要。”
“凭数道星轨便能参透玄机。确是天命气运。天机阁初代己算定，维系大道轮回轨迹，需以太乙分金术辨识真灵。”玄玑真人道。
林无尘骤然惊觉，她那双能窥九幽的混沌法目，此刻浊气隐现。这推衍违背了母亲传授的《洞玄辨真法》。非是撒谎，倒似那套占星玉简记载的自相冲克的卦象。
“但母亲曾言，诸多天机门人苦修百年难溯九脉？”林无尘问。
“《玄枢真章》早将罡炁纹路刻入南离玉璧，你母既承三脉灵髓，便是天机阁认可的血脉渊源。”玄玑真人道。
“为何不能首示亲缘？”林无尘问。
“结婴双修自有意气相合之选。铸灵阵最重阴阳交泰。”玄玑真人道。
“这般摆布，岂非徒增业障？”林无尘问。
“天机三要，传世者不过河图之形。洛书真义，非血脉契合者不可窥。然多数秘法需封于天机玉简。譬如遴选祭司时，或当使其与同宗血脉相融，以激发玄阴灵体的先天异禀。其中自有天道至理。”
林无尘隐约窥见其言辞裂隙，沉声道:“这般乾坤倒悬之术，当真是顺应天命？”
“天机阁执掌玄黄气运！”玄玑真人喝道。
少年凝目而视：“阁主言我或为混沌灵根，莫非是某种修士淬炼的法器？”
“尘儿！不得对阁主无礼......”云梦瑶道。
“老身尚能应对。”玄玑真人截断话语，“可知天机阁通玄玉露为何？”
“传闻服用者可通晓阴阳，窥破虚妄。母亲曾言此丹暗藏三十六重禁制。”林无尘道。
“可曾见识通明境？”玄玑真人问。
林无尘摇摇头：“未曾。”
“这天机阁通玄玉露甚为凶险，却可得窥天机妙法。问心师灵觉经此露激发，可观肉身历代记忆——自亘古至今轮回往世之种种......然，唯可见坤元之相。”玄玑真人话音忽染幽寂愁绪，“然有一处禁忌之地，我等皆不可触。《混元真诰》示下，将有一身负混沌灵根之男子现世，借通玄玉露启先天道胎，得见我等永世难窥之境——阴阳往复俱在眼中。”
“可是传闻中的天道圣体？”林无尘问。
“然也。数千男修饮此玉露......尽皆身陨道消，无一幸免。”玄玑真人道。
“诸般尝试皆归虚妄，竟无幸存者？”林无尘问。
“经天机阁记载，凡试玉露者，肉身皆焚，金丹尽碎。”玄玑真人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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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明太初道子，需知其与血煞门之宿怨。如同参悟天罡需明地煞，若不知永夜，何以觅光明？
——录自大夏长公主轩辕明凰所著《荒墟本纪》
???
乾坤西象盘在暗影中半隐半现，一只嵌着玄火戒的肥手正着旋转的星轨。这方刻画着天罡地煞的玉盘置于玄武基座之上。
密室正中，千年雷击木所雕的浑天仪旁浮着两个云纹蒲团。左侧少年身披墨羽氅，额间赤蛇纹隐隐流转；右侧阴柔男子玉面含笑，袖间藏着淬毒寒针。
厉天穹藏在阴影中的庞大身躯突然爆出夜枭般厉笑：“江左使，且看本座为天剑小儿布下的血煞诛仙阵！”
“主上妙算。”江隐舟声音若冰蚕吐丝。
那只覆满赤金符咒的肥掌猛然按住星轨。此刻众修才看清乾坤西象盘乃通宝阁秘制，天机河洛加持的至宝。经纬以星河沙砾勾勒，细若游丝，两极嵌着取自北冥寒渊的玄冰髓。
厉天穹的手指划过荒墟虚影：“沧溟我侄，江左使，且看北冥至南渊交界。这赤煞噬灵阵像不像黄泉彼岸花？哪有半点水灵之气？这般天地造化的杀局，除了荒墟，还有何处配得上本座的血煞诛仙阵？”
江隐舟喉咙挤出阴笑：“可笑那轩辕老儿，真当将灵髓矿脉赐予林震岳了！”
“愚不可及！这般说辞不过扰乱我侄道心。这焚天炼狱阵，正是为林震岳准备的证道棺椁！”厉天穹道。
着墨羽氅的阴鸷青年在云纹蒲团上微微侧身，五指抚平被压皱的衣襟。正当他要凝神掐诀时，传来三轻两重的叩门声。
江隐舟飘然而起，赤金护指叩在雕着饕餮纹的门环上。接过门外弟子呈上的玉简，指尖寒霜真气震碎封印，神念扫过玉简时喉间滚出阴笑。
“何事禀报？”厉天穹问。
“主上，那天剑宗的蠢材传回玉简了！”江隐舟答。
“林震岳那厮竟未接本座递出的论剑帖？”厉天穹问。
江隐舟展开玉简，“那老匹夫竟敢首呼主上真名。玉简开头既无‘玄穹尊者尊号’，亦未按宗族谱系称‘表兄道鉴’。”
“且看那林老儿如何作答？”厉天穹道。
“其言道：‘拒你邀战之议。本座早备三十六道诛邪剑阵候你诡谲，此事九州共鉴。’”江隐舟道。
“可还留有余言？”厉天穹问。
“那老匹夫说：‘天道血契的应对之法，在九州之内尚存呼应者。’末以朱砂画押‘掌荒墟者林震岳’。”江隐舟说罢喉间滚出阴笑，“掌荒墟者！哈哈哈哈！这自封尊号倒似市井说书人的话本！”
“聒噪。”厉天穹道。
江隐舟笑声如遭冰封。
“天道血契，哼？世仇二字偏要作古谚？是想说本座连鉴心殿门槛都迈不过么？”厉天穹道。
“主上既己布下补天结界，”江隐舟眼瞳泛起玄寒光，“紫微星轨的谒见仪程也算周全。”
“身为我门神机殿首座太过饶舌。”厉天穹打量着这枚即将废弃的棋子——江隐舟双目只剩两汪凝着寒霜的窟窿。
江隐舟扯动嘴角，“主上何必着相？这血煞诛仙阵当真妙极。逼那林震岳弃守玄霜城转投荒墟——且无退路，皆因轩辕老儿降下圣旨。如此诛心布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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