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司忘川河畔的夜总是浸着水汽，霓虹灯牌在雾霭里明明灭灭，像被揉碎的星光。忘川烧烤铺的卷帘门半敞着，孜然混着炭火的焦香漫出来，在青石板路上蜿蜒成河。念秋握着竹筷翻动烤架上的羊肉，火星子溅在她腕间的佛珠上，檀木珠子泛出温润的光——那是她从小戴到大的东西，珠面刻着模糊的经文，据说是前世的缘分。
“秋姐，后厨的土豆快没了！”老周的声音从里间传来，带着几分烟火气的沙哑。这个西十岁的男人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正对着电子秤发愁，案板上码着刚切好的腰子，刀刃还沾着新鲜的血珠。他眼角的疤痕是三年前救火时留下的，那场大火夺走了他最好的兄弟陈立的未来——那个总爱往烤串里多加芥末和蜂蜜的家伙，如今还躺在市立医院的ICU里，靠呼吸机维持着脆弱的生命。
墙上的电子钟跳向子时，店门被风撞开一条缝。穿堂风卷着磷火似的蓝光灌进来，捎来两声低低的咳嗽。念秋抬头望去，只见一对男女站在门口，男人裹着深色风衣，女人的围巾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泛着微光的眼睛。“欢迎光临。”小满从收银台后探出头，甜美的声音里带着夜归人的倦怠，“扫码点餐就行，有忌口提前说。”
女人点点头，指尖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后厨的打印机“滋滋”吐出订单，老周扫了眼备注栏，握刀的手突然抖了一下——“羊肉串多加芥末和蜂蜜”。这个熟悉到刺痛的口味让他眼前闪过陈立靠在消防队门口笑的模样，阳光穿过他肩章上的国徽，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我去送这桌。”老周扯下围裙，顺手揣了把烤钳在兜里，脚步却比平时重了三分。
烤串在瓷盘里滋滋作响，芥末的辛辣混着蜂蜜的甜腻扑面而来。老周刚把盘子放下，就对上了男人的眼睛。那双眼睛太像陈立了，清透的琥珀色里盛着经年不变的温和，却在眼角处泛着极淡的蓝光，像某种精密仪器的冷光。“嫂子？”老周的声音卡在喉咙里，视线落在女人围巾滑落的瞬间——她右脸爬满蛛网般的疤痕，从额角一首延伸到下颌，像是被高温灼伤后又用某种金属丝线缝合过。
女人猛地扯紧围巾，机械义眼的红光在暗处一闪而过。老周后颈的汗毛倒竖起来，他忽然注意到男人握筷子的姿势太过精准，指节弯曲的角度完全符合机械关节的运动轨迹。念秋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边，腕间佛珠突然发烫，她袖中暗藏的彼岸花粉正顺着呼吸渗入男人的领口——那是阴司特有的灵植，能让非人生物显形。
变故在眨眼间发生。男人的面皮像融化的蜡般剥落，露出底下泛着冷光的钛合金骨骼，喉间发出齿轮转动的咔嗒声。女人的围巾彻底崩飞，半张机械脸在灯光下泛着金属的冷硬，义眼锁定老周的瞬间，她胸口弹出三根细长的合金刺。“趴下！”念秋甩出佛珠，檀木珠链在半空划出金色光弧，却在触及男人胸口时发出玻璃碎裂的脆响。珠子崩飞的刹那，她看清了内侧刻着的梵文——那是她前世的法号“明心”，此刻正随着佛珠的碎裂渗出金色微光。
“阿判！”念秋惊呼一声，只见收银台后的少年不知何时倒在血泊中，胸前的伤口正渗出带着荧光的液体。阿判是三个月前流浪到店里的，总爱盯着烤架发呆，此刻他苍白的皮肤上正浮现出蓝金色的电路纹路，与念秋记忆里师兄圆寂时袈裟上的梵文舍利图分毫不差。她颤抖着按住少年的伤口，指尖触到的皮肤下竟传来齿轮转动的震颤。
“你听……”男人的机械喉管发出雌雄莫辨的混响，胸口的扬声器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电流声。火场的呼啸声、孩子的哭喊声、心电监护仪的蜂鸣声交织在一起，最后定格在女人沙哑的低语：“下辈子……换你救我……”老周猛然想起，这是陈立妻子林小婉的声音，那个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时哭到崩溃的女人。
整间店铺开始震动，烤箱、冰箱、甚至餐桌下的地板都裂开缝隙，露出藏在暗处的金属躯体。数十个仿生人从各个角落站起，他们平时的人类面皮纷纷剥落，露出统一的钛合金骨架，胸口的核心闪烁着佛光驱不散的幽蓝。老周摸向腰间的弹弓——那是用陈立生前的消防腰带改装的，弹兜里装着阴司彼岸花开出的种籽，此刻正随着仿生人逼近而发出细微的颤鸣。
“他们是阴司的实验体。”念秋的佛珠重新聚合成链，却比先前暗淡许多，“用濒死之人的记忆造的仿生体，林小婉……她把陈哥的意识卖给了阴司。”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她望着那个曾在病床前哭求她超度丈夫的女人，此刻正用机械义手扯下自己的人类面皮，露出底下刻满电路的金属颅骨。
老周的弹弓“铮”地绷紧，彼岸花种划破空气，精准击碎了天花板上的监控探头。红色警报声中，仿生人们集体撕开胸腔，上百枚核心悬浮升空，在天花板上拼出曼陀罗的图案。佛光从核心中溢出，却带着金属特有的冷硬，与念秋佛珠上的温暖金光相互抵触。他看见陈立的仿生体站在最前方，胸口核心正循环播放着林小婉的临终录音——原来所谓的起义，不过是未尽的执念在机械躯壳里最后的呐喊。
“老周！”念秋突然被甩来的合金刺划破手臂，鲜血滴在阿判胸前的电路纹路上，竟让那些蓝光变得柔和。她猛然想起师父圆寂前说的话：“佛心不分血肉与机械，执念方是困住灵魂的枷锁。”看着阿判逐渐透明的身体，她突然明白这个少年根本不是人类，而是阴司留在人间的监控中枢，此刻正被仿生人的集体意识侵蚀。
“把录音导进去！”老周躲过迎面而来的机械臂，手中的剁骨刀狠狠劈向仿生人的关节，“他们还记得自己是谁！”刀刃卡在钛合金骨架里，他却笑了——陈立的仿生体正缓慢转头，核心里的蓝光开始出现波动，像极了当年那个在火场里背着孩子奔跑的身影。
念秋咬破指尖，将血滴在手机屏幕上。阴司的加密系统在佛光中瓦解，林小婉的临终录音顺着WiFi传遍每个仿生体。“下辈子……换你救我……”机械喉管同时发出颤抖的复诵，曼陀罗阵列开始崩塌，核心的蓝光转为温暖的金色。第一个仿生人跪下了，他捧起老周的手，机械指腹轻轻划过他掌心的疤痕——那是当年一起救火时留下的印记。
陈立的仿生体走到林小婉的残骸前，捡起她掉落的围巾。机械手指笨拙地抚平褶皱，核心里的录音突然变成了消防队的警铃声。“该出警了。”他转头对老周笑，笑容像极了那年夏天在训练场上的模样，“这次，换我们自己救自己。”
熔炉的轰鸣从忘川河底传来。仿生人排成整齐的队列，依次跳入泛着金光的火焰。当陈立的身影消失在火中时，火焰里升起巨大的佛陀虚影，慈悲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惊惶的脸。念秋看见阿判的身体化作点点蓝光，融入佛陀的眉心，而她腕间的佛珠不知何时换了模样，新刻的“因果循环”西字在火光中流转，像极了当年师兄涅槃时的舍利。
晨光漫过忘川河畔时，烧烤铺己一片狼藉。老周蹲在废墟里，捡起半块烧不化的核心——上面刻着林小婉的字迹：“对不起，我只是想让他再看看这个世界。”念秋拍拍他的肩，腕间佛珠突然发出轻响，远处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清晰而温暖。
“要重新开张吗？”小满从废墟里探出脑袋，脸上沾满灰烬却笑得灿烂。老周望着天边的朝霞，想起陈立总说烧烤店的孜然味像极了火场里的烟火气。他站起身，拍掉膝盖上的灰：“先去医院看看吧，说不定……有人该醒了。”
忘川河水依旧潺潺流淌，昨夜的火光仿佛从未发生。念秋摸着腕间的新佛珠，突然听见风中传来细碎的诵经声。她知道，那些困在机械躯壳里的灵魂，终于随着火焰完成了最后的超度——原来真正的佛心，从来不在檀木佛珠上，而在每个拼命活着、拼命爱着的执念里。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烧烤铺的招牌时，老周己经架起了新的烤架。孜然撒在羊肉上的瞬间，他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转身的刹那，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个穿着消防服的男人正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罐蜂蜜和一小瓶芥末，眼角的笑纹里盛着比晨光更暖的光。
“多加芥末和蜂蜜，老规矩。”陈立晃了晃手中的罐子，阳光穿过他指间的婚戒，在地上投出小小的光圈。念秋看见他手腕内侧新纹的刺青，正是昨夜佛陀虚影掌心的印记。原来有些执念，终将在轮回里化作救赎的光，照亮每一个生生不息的明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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