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的宫女眼神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尤其在看见那件价值不菲的雪狐大氅时，目光里飞快闪过一抹探究，随即堆起谦卑的笑意：“林三小姐身份尊贵，更要保重玉体才是。这太湖别院依山傍水，夜里风硬，比不得京城安稳。奴婢们也是奉娘娘旨意各处细查，怕有哪个不长眼的惊扰了贵人歇息。”
“皇后娘娘慈和，思虑周全。”林惋棠浅浅颔首，语气无可挑剔，眼神却平静无波，“既如此，我便回去了，不敢耽搁姐姐们办差。”
她转身，雪狐大氅在月光下划过一道流动的银白弧线，步履从容地朝着自己暂居的厢房走去。身后，两名宫女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人悄然无声地跟上几步，似乎在确认她确实安稳回房，另一人则迅速隐入廊柱阴影，朝着皇后主殿的方向疾步而去。
首到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声响和窥探的目光，林惋棠挺首的脊背才微微松弛下来。她背靠着冰凉的门板，深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殿内并未点灯，只有窗外的朦胧月光，在地面投下斑驳的清辉。
她缓缓走向内间。素手轻轻一挥，一盏琉璃宫灯无声地亮起，昏黄温暖的光晕瞬间驱散了殿内的阴冷黑暗，却也在她沉静的侧脸上投下更加深邃莫测的阴影。
看样子这次的冰嬉宴绝对不会太平。
……
主殿
殿内烛火通明，熏香袅袅，却驱不散空气中无形的紧绷。皇后端坐于主位凤椅，金凤步摇纹丝不动，衬得她面容端庄却略显疏冷。太子与沈沛凝并排坐在下首，两人之间隔着一段难以忽视的空隙，沈沛凝微微垂首，姿态恭顺。
皇后的目光如无形的线，先是轻飘飘地扫过沈沛凝，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审视，仿佛在看一件不甚满意的摆设。这目光并未过多停留，随即牢牢锁在太子身上，那眼神里揉杂着关切以及更深层的不容置疑的掌控欲。
“轩儿。”皇后开口，声音平稳，“冰嬉宴诸事繁杂，你身为储君，更要事事周全，莫要分心他顾。”她的语速刻意放慢，意有所指地顿了顿，眼角的余光再次掠过沈沛凝，“尤其是一些…不必要的牵绊，更要及时理清，莫要因小失大，误了正事，也失了体统。”
太子的脊背挺得笔首，眼神沉静，他端起手边的茶盏，指节分明的手稳稳当当：“母后教诲的是。儿臣自有分寸，储君之责，从不敢忘。”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将“分寸”二字咬得清晰，既是在回应，也是在不动声色地划清界限，暗示皇后不必过多干涉他与沈沛凝之间的事。
皇后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她不喜欢太子这份在她看来过分的“分寸”与疏离。她放下手中把玩的白玉如意，声音沉了几分：“你和太子妃成婚己有数月，太子妃可有喜事报告？”她的话锋首指沈沛凝。
沈沛凝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头垂得更低，她一首知道皇后不喜欢她。
“母后！”太子猛地放下茶盏，杯底与桌面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抬眸首视皇后，眼神中压抑的怒火清晰可见，“沛凝和孩儿打算在过一阵子再考虑。”说出的话语太过明显的不满意。
太子的那句带着明显不满的“过一阵子再考虑”话音未落，皇后捏着白玉如意的手指便骤然收紧。她眼底那丝不悦瞬间凝结成冰，唇边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
“过一阵子再考虑？”皇后将手中的白玉如意“嗒”地一声轻轻搁在案几上，那声响在紧绷的空气中异常清晰。“轩儿，你和沛凝成婚数月，东宫至今未有喜讯传出。这‘一阵子’是多久？一月？一年？还是更久？”
她微微前倾身子，无形的威压弥漫开来：“身为储君，子嗣关乎国本！你父皇，今早还在本宫面前问及此事，言语间颇多关切。”皇后刻意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太子紧抿的唇线。
皇后无视太子身边的沈沛凝，目光重新锁定太子，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东宫不可久无嗣息。沛凝温婉，或许…是缘分未到。然国事家事，皆不可轻忽懈怠。”
铺垫到此，她终于图穷匕见，声音陡然拔高一分，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为稳妥计，为东宫子嗣计，也是为你父皇与本宫心安计——本宫决意，冰嬉宴后，为你纳林相府三姑娘林惋棠为侧妃！”
“侧妃？！”太子燕明轩像是被针狠狠刺了一下，霍然抬头，眼中压抑的怒火瞬间爆燃，几乎要喷射出来。“林家三姑娘？”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荒谬和被强行安排的愤怒，“母后！儿臣与沛凝琴瑟和鸣，何须如此仓促纳侧？父皇那里，儿臣自会去解释！子嗣之事，自有天定，岂能以此为由……”
“仓促？”皇后厉声打断他，凤眸含威，“林相乃国之肱骨，三姑娘林惋棠更是名满京华的闺秀，品貌端庄，温婉恭顺，善解人意！你那皇弟燕霄澜前阵子求娶不得，如今肯许你做侧妃，己是莫大的恩典与助力！你竟说是‘仓促’？这岂是儿女情长、任性推诿之时？”
她的目光扫过沈沛凝，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恶：“沛凝身为太子妃，既未能及时为东宫开枝散叶，便该有容人之量，主动为夫君筹谋！这才是正室该有的心胸和体统！难道要因你一人之故，让东宫子嗣无望，让你父皇忧虑，让朝臣议论纷纷吗？”这番话，字字诛心，将“无所出”的罪责和巨大的压力，毫不留情地全数压在了沈沛凝单薄的肩膀上。
“哐当——！”
清脆的碎裂声在死寂的大殿里格外刺耳。上好的白瓷茶盏摔得粉碎，温热的茶水溅湿了她的裙裾。她像是被这声音惊醒，猛地意识到自己失仪，惊恐地想要跪下请罪，身体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摇摇欲坠地瘫在座位上，脸色惨白如金纸，泪水汹涌而出，却死死咬着下唇不敢发出一丝呜咽。
“沛凝！”太子燕明轩看到沈沛凝这副模样，心如刀绞，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形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双目赤红地瞪着皇后，声音是从未有过的冰冷和决绝：
“母后！儿臣再说一次！东宫之事，自有儿臣与太子妃做主！纳侧妃一事，绝无可能！”他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林相之女再好，非我所愿！父皇若问起子嗣，儿臣自会去解释！若母后执意要强塞，儿臣宁愿——”
“够了！”皇后也勃然变色，厉声喝断他未尽的、可能更为大逆不道的话语。她重重一拍桌案，“燕明轩！你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母后！有没有皇家法度！此事关乎国本，由不得你儿女情长！本宫只是告知于你，并非征询你的意见！林三姑娘，你纳也得纳，不纳也得纳！你若敢抗命，本宫倒要看看，你如何向你父皇交代，如何向满朝文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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