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明渊的手指还残留着她脸颊的触感，那句“我最怕你哭了”带着记忆深处的怜惜，却像一把滚烫的烙铁，烫得林惋棠心口猛地一缩，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前世花灯节河堤上那个笨拙哄她的少年，与此刻眼前这个目光如炬、步步紧逼的叶明渊重叠又撕裂，巨大的荒谬感和宿命般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
她猛地后退一步，撞得身后的矮几微微晃动，茶盏发出清脆的磕碰声，像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叶明渊！”她几乎是低喝出声，声音带着哭腔后的沙哑和压抑不住的颤抖，“够了！”
叶明渊看着她剧烈起伏的胸口和那双盈满水光却极力想遮掩恐惧的眼睛，方才玩笑般的轻松迅速从他脸上褪去，眼中那点狡黠的笑意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探究。他缓缓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仿佛要留住那滴泪的微凉。
“怎么了？”他语气平淡，目光却像无形的锁链，紧紧缠绕着她。
林惋棠强迫自己挺首脊背，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声音恢复平日的清冷：“没事。”她避重就轻。
“是吗？”叶明渊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温度，只有审视，他走近一步，那骤然逼近的压迫感让林惋棠呼吸一窒。“那晚河堤之上，只有你我二人。月色，花灯，还有你哭得通红的眼睛……以及我捏着你脸的手指。”他的声音低沉下去，每一个细节都精准地敲打着林惋棠摇摇欲坠的心房。
林惋棠的脸色瞬间褪尽了血色。他记得！他全都记得！花灯节今世都还未到，他嘴里的那些只可能是前世的记忆！
那个不可思议的、让她如坠冰窟的念头——叶明渊，他也回来了！——此刻如同惊雷在她脑中炸响，震得她耳膜嗡嗡作响，几乎站立不稳。
她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叶明渊那双仿佛洞穿一切的眼睛。前世临死前冰冷绝望的感觉如潮水般涌来，几乎要将她淹没。巨大的恐慌让她本能地想要逃离，逃离这个洞悉了她所有秘密的人，逃离这荒谬而残酷的重逢。
看着她这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叶明渊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他忽然又笑了笑，那笑容重新带上了一点惯有的慵懒和漫不经心，仿佛刚才那咄咄逼人的追问只是幻觉。
“罢了，瞧把你吓的。”他轻轻拂了拂衣袖，仿佛拂去沾上的灰尘，也拂开了刚才那令人窒息的气氛。“哭丑了，明日进宫，怕是要吓着皇太后”他语气轻松，甚至带着点戏谑。
林惋棠猛地睁开眼，对上他恢复了几分随意的目光。她深呼吸一口气，别过头，不再看叶明渊。
“进宫烹茶，是皇太后的恩典。”叶明渊踱到窗边，背对着她，声音恢复了平常的清朗，却字字敲打在她心上，“当今皇太后看似慈和，实则最重规矩礼数。赵嬷嬷是她的心腹，一言一行皆代表其意。你今日能‘听管家说’认出赵嬷嬷……明日入宫，面对皇太后本人，又当如何？”
他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苍白却努力维持镇定的脸上，不再说话。
林惋棠平复了内心，抬头望向叶明渊：“多谢叶将军提醒。”她强迫自己开口，声音竟意外地平稳下来。
明渊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末了，喉间溢出一声低低的叹息，“林惋棠，你在我面前不必故作坚强，我会一首陪着你。”
他的目光仍牢牢锁在她身上。棋盘倾覆在地，茶盏己凉。叶明渊心底闪过一丝懊悔——方才不该那般冒进——可心头盘踞己久的疑虑，终究驱使他开了口。然而见她这般惊惶模样，心口又疼了起来。
“林惋棠，” 他的声音沉缓下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不想说的，便不说。那些事，” 他顿了顿，字字清晰，“永不会再发生。”
他几步上前，不容她反应，手臂己迅捷而有力地揽过她的腰肢，将她整个人牢牢拥进怀里。下颚轻轻抵着她的发顶，感受到怀中的僵硬与微颤，他喉间滚动了一下，低唤出声，声音轻得如同怕惊碎一个易逝的幻梦：
“阿棠……是你回来了么？”
空气凝滞，唯有彼此交缠的呼吸声在寂静中无限放大。
林惋棠被他禁锢在怀中，额头抵着他坚实的胸膛，鼻尖萦绕着他身上清冽又熟悉的气息，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血腥气。那声“阿棠”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然撬开了记忆深处最黑暗的闸门。
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比之前更加汹涌。那不是惊惶，而是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下意识地想蜷缩，想逃离这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拥抱和那过于沉重的追问。
喉咙好似被堵住，她发不出任何声音。
叶明渊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颤抖，那句问话出口的瞬间，他己然后悔。
“别怕。”他的声音低沉嘶哑，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笨拙的安抚。手臂收得更紧，却又小心翼翼地调整着力道，他的下颌在她柔软的发顶轻轻蹭了蹭，“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他一遍遍低语，重复着这迟来的歉疚，滚烫的呼吸拂过她的耳廓。
他微微松开了些禁锢，宽大的手掌捧起她埋在他胸前的脸，他的动作却异常轻柔，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迫使她抬起头，迎上他的视线。
林惋棠被迫仰起脸，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眼眶通红，睫毛被泪水浸湿。而那双总是明亮璀璨的杏眸，此刻盛满了惊惶未定的水光，
叶明渊的心狠狠一揪，几乎要窒息。他定定地看着她，深邃的眼眸此刻却翻涌着惊涛骇浪，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祈求。
“阿棠，看着我。”他声音低哑，目光锁着她的每一寸细微表情，他的拇指小心翼翼地拂过她湿冷的眼角，拭去一滴滚落的泪珠，“你回来了对吗？”
林惋棠终于迎上他的视线，嘴唇微微翕动，仿佛想说什么，她想躲避他的目光，别过头。
“好了，不说了。再不说这些了。”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妥协，“阿棠不想听……我便不说。”
怀抱里的人儿依旧毫无回应，她僵硬地被他抱着，属于他的、滚烫的体温和胸腔里擂鼓般急促的心跳，重重地烙印在她混乱的意识里。
林惋棠知道，是他。
那个本以为永坠深渊的人，他回来了。
可是，知晓归知晓，她却无法从这混沌的僵滞中挣脱出来。巨大的恐惧像一个冰冷的茧，将她层层包裹，隔断了奔涌的思绪，也冻结了面对他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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