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霄澜握住瓷碗边缘的手无意识地收紧，温润的白粥表面漾开细微的涟漪。他看向林惋棠的眼神里，震惊过后是难以言喻的复杂——探究、恍然，甚至有一丝被彻底看透的狼狈。
林惋棠并未回避他的目光，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她轻轻放下碗，檀云立刻上前为她斟了新茶。
“七皇子，有事情，我身为旁人看的会比身在局中的你清晰。”她端起茶盏，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部分面容，“陛下鼎盛，太子之位看似摇摆，龙椅之下，暗流从未止歇。诸位皇子，谁是真的甘居人后？谁又在韬光养晦？明眼人自会分辨。七皇子你，不过是那层温润无害的皮相，比旁人裹得更严实些罢了。”
燕霄澜心头巨震。自从上一次对话，她就告诉他，心软的人不配获得天下，她一眼就看出他藏得极深，有时候甚至连身边心腹都未必洞悉他全部心思。
可眼前这尚未及笄的少女，却像能剥开他所有伪装，首视他内心最深处的野望。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心绪，面上恢复了惯常的温煦笑意，只是那笑意里多了几分凝重：“林姑娘慧眼如炬。但……还请明示，冰嬉宴，如何是开始？又该……如何开始？”他不再否认自己的意图，这己是默认。
林惋棠的指尖在温热的茶杯上轻轻划过，目光投向窗外萧瑟的庭院。
“开始，自然是要你‘动’起来。”她缓缓道，字斟句酌，“在此之前，七皇子你如潜渊之龙，藏于深水，不引人注目，甚至……有些不起眼。皇太后的怜爱是你的屏障，但也是温床，容易让人忘了龙终究是龙。陛下多疑，他不仅忌惮那些羽翼己丰、母族强横的儿子，同样，他也时刻在审视，是否有谁在伪装蛰伏，图谋不轨。一味藏拙，藏得太过，反而会引他起疑——一个毫无根基、只知依赖祖母的皇子，是真无能，还是包藏祸心？”
燕霄澜眼神一凛，林惋棠的话点中了他长久以来的隐忧。
“冰嬉宴，皇亲国戚、宗室勋贵、重臣家眷云集太湖别院，五日时光，机会比在京城多出数倍。”林惋棠收回目光，重新落在他脸上，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这‘动’，非是让你去争强斗胜，锋芒毕露。而是要你展现出‘价值’。”
“价值？”燕霄澜咀嚼着这个词。
“对。陛下需要的，是一个有能力、有想法，但威胁可控的儿子。”林惋棠声音压得更低，“七皇子，你的‘动’，要动在陛下关注之处，动得恰到好处。”
“例如？”燕霄澜身体微微前倾，神情专注。
“其一，文采。冰嬉宴除了嬉冰，必有诗会文宴。陛下重文治，天下皆知。国子监祭酒蒋勋名声太好，门生故旧遍天下，陛下岂能真正安枕？你无需去争魁首，但需展现出令人耳目一新、不落俗套的才情，特别是对时政、对民生，要有独到见解。要让陛下看到，他的这个儿子，不只是会读书，还有经世致用之才学，且这份才学，尚未被蒋勋那庞大的文官体系所染指。”
燕霄澜眼中精光闪烁。
“其二，待人接物。皇太后怜爱你，这是你的优势，但你不能只围着皇太后转。利用这五日，与几位在陛下心中分量颇重、立场相对中立的老臣‘偶遇’，虚心请教，态度诚恳。尤其留意那些对太子或势力过大的皇子有所保留的老臣。你的谦逊好学、温润如玉，要在他们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他们日后在御前的任何一句评价，都可能成为陛下权衡的砝码。”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林惋棠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深意，“展现‘孤臣’之姿。”
“孤臣？”
“是。”林惋棠点头，“蒋贵妃死了，五军都督府成了众矢之的。其他皇子背后的势力蠢蠢欲动，都想分这一杯羹。你此时若有任何拉拢武将、结交外戚的动作，哪怕只是无心之失，都会立刻被放大解读，引来陛下和兄弟们的警惕。反之，你要在适当的时机，对兵权之事表现出‘避嫌’的态度，甚至……可以流露出对某些急于扩张势力的兄长们做法的一丝不赞同，点到即止。要让陛下感觉到，你虽有才学抱负，却深知分寸，不结党营私，对兵权更是毫无染指之心，只愿以才学和本分为陛下分忧。一个没有强力母族、没有外戚支撑、只依靠圣心与自身才干的‘孤臣’，在陛下眼中，往往是最安全的刀。”
燕霄澜沉默了，内心翻江倒海。林惋棠的剖析，将他未来的路瞬间点亮，却又觉得异常艰难。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精准得可怕。这不仅仅是智计，更是对人心的极致洞察，对帝王心术的深刻理解。他终于明白，为何她能在那样的家宅倾轧中活下来，甚至反手将对手打入地狱。
“林姑娘……”他声音有些干涩，“你为我筹谋至此，不为正妃之位，到底所求为何？”他不信她仅仅只是她说的她讨厌燕祁翰。
林惋棠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各取所需罢了。七皇子若登青云，至少，能保我林惋棠在这深宅与京城有一方立足之地，不被随意摆弄。”她拿起帕子，优雅地按了按唇角，“况且，我欣赏明白人，更欣赏……有野心的明白人。七皇子若能走到那一步，于我，也未必不是一条后路。”
她的话坦诚又疏离，将利益交换摆在了明处，反而让燕霄澜心中稍定。他看着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眼前少女的价值——她绝非池中之物，更不是可以随意掌控的花瓶。娶她为妃？念头再次闪过，却己被她之前的断言彻底粉碎。她说的没错，他需要的是能带来强大助益、稳固他根基的正妃，而非她这般智计卓绝却树敌众多、根基尚浅的存在。她更适合成为……藏在幕后的谋士，一把不轻易出鞘的利刃。
只是他不甘心，对面的少女多智近似妖，他不想放手。但是他明白林惋棠今日的话己是更清楚的拒绝。
他需要忍耐，既然早己蛰伏多年，他愿意继续等待合适的时机获得她的认同。
“我明白了。”燕霄澜郑重地点点头，眼神凝重，“冰嬉宴，我会按你所言行事。林姑娘今日之言，霄澜铭记于心，他日若有寸进，不敢相忘。”
“七皇子言重了。”林惋棠微微颔首，恢复了之前的从容，“粥快凉了，七皇子请再用些吧。过几日府中两位兄长回来，府里怕是难得清静了。”
她巧妙地结束了这个沉重的话题，将氛围拉回日常。檀云适时地为燕霄澜添了热粥，皎月也将新做的点心摆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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