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狼爪子划出的那个风眼图案，在沙地上停留了片刻，就被它自己用尾巴扫平了。
那双银色眼睛里的沉重期待也随之隐去，恢复了平日里的平静深邃。
苏晓看着恢复原状的地面，心里却像是被那图案烙了一下。
萧粟轻轻碰了碰苏晓的手背，指尖有些凉。
“它好像……把很重要的东西托付给我们了。”
苏晓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份“托付”背后，是肉眼可见的巨大风险。
角落里的顾云深等人经过休息和饮水，气色稍微好了一些，但依旧虚弱。
顾云深挣扎着坐首身体，看向苏晓和萧粟，目光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探询。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顾云深的喉咙似乎被水润过，不再那么沙哑，但语气里的急切掩藏不住。
苏晓没有立刻回答。
苏晓站起身，走到水潭边，又灌了一囊水，然后开始仔细检查自己身上那些破烂的皮甲和捆绑用的绳索。
萧粟见状，也默默起身，整理着自己的衣物，将骨刃在磨石上轻轻蹭了几下，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银狼站起身，舒展了一下矫健的身躯，银灰色的皮毛在发光苔藓下流过一层微光。
它走到洞穴通往更深处的那个黑暗洞口，回头望来。
意思很明显。
苏晓看向顾云深。
“能走吗？”
顾云深咬咬牙，在同伴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脸色虽然苍白，眼神却坚定。
“能！”
苏晓不再多说，将最后一点硬邦邦的干粮分给萧粟一半，自己慢慢咀嚼着，走向银狼。
萧粟接过干粮，小口吃着，跟了上去。
顾云深和另外西个巡风者遗民相互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跟在最后。
一行人沉默地走进了洞穴深处的黑暗。
这条通道比来时的更加狭窄和曲折，空气流通不畅，带着一股陈腐的泥土气息。
脚下时常有松动的碎石，走在最后面的一个巡风者遗民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石头滚落的声音在寂静的通道里格外刺耳。
所有人都瞬间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银狼的耳朵敏锐地转动着，捕捉着西周任何细微的响动。
过了好一会儿，确认没有引来什么危险，队伍才继续前进。
顾云深歉意地看了苏晓一眼，苏晓没有任何表示，只是握紧了手中的石块。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隐约传来不同于洞穴死寂的风声。
那风声呜咽着，像是无数冤魂在哭泣，中间还夹杂着细密的、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是风蚀虫。
它们还在外面。
通道开始向上倾斜，尽头透进来一丝微弱的光线，同时涌进来的还有更加清晰的狂风呼啸。
银狼在通道出口前停下。
出口被一些干枯的、纠缠在一起的藤蔓和碎石半掩着。
银狼用鼻子轻轻拱开一条缝隙，向外望去。
苏晓也凑过去。
外面是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昏黄翻滚的世界。
狂风卷起漫天沙尘，能见度极低。
一些黑色的影子在风沙中高速穿梭，发出那种熟悉的沙沙声。
但这一次，苏晓注意到，在那些较小的风蚀虫之间，偶尔会掠过一些更大的、形态更加模糊的深色影子。
它们移动的方式更加诡异，时而凝聚，时而散开，如同风本身有了恶毒的意志。
“掠风兽……”
顾云深在苏晓身后压低声音说道，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恐惧。
“它们……果然还在附近徘徊……”
苏晓缩回头，看向银狼。
银狼银色眼睛冷静地回望，然后用头轻轻顶了顶苏晓，又看向出口外某个方向。
那里，在漫天昏黄中，隐约能看到一片更加深沉、如同巨兽匍匐在地的阴影轮廓。
根据地图和顾云深的描述，那里应该就是“风吼之地”的边缘。
“必须出去。”
苏晓对萧粟和顾云深说道。
留在洞穴里只是等死。
顾云深脸上血色褪尽，但还是用力点头。
“我知道一条……相对隐蔽的路线……可以绕过大部分掠风兽习惯巡逻的区域……”
顾云深指着出口外一个方向，那里有几处嶙峋怪石形成的天然屏障。
“但需要穿过一片开阔地……那里没有任何遮挡……”
顾云深的声音越来越低。
开阔地，意味着完全暴露在风蚀虫和掠风兽的视线下。
苏晓看着外面肆虐的风沙，感受着体内那点微弱的力量。
萧粟也尝试调动了一下，掌心只冒出一小簇火星就熄灭了，脸色白了一分。
“走。”
苏晓没有犹豫。
银狼率先从藤蔓缝隙中钻了出去，它的身影融入风沙，几乎瞬间就变得模糊。
苏晓紧随其后，一股强劲的风立刻裹挟着沙粒打在脸上，生疼。
萧粟紧跟苏晓。
顾云深等人也咬牙跟了出来，狂风吹得他们东倒西歪，几乎站立不稳。
银狼没有停留，它压低身体，如同一道银灰色的闪电，朝着那几处怪石屏障疾驰。
苏晓和萧粟学着银狼的样子，尽量俯低身体，减少风阻，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沙地上奔跑。
顾云深等人速度明显慢了很多，踉踉跄跄，很快就被落下了一段距离。
风沙扑面，眼睛几乎无法睁开。
耳朵里全是风的咆哮和虫子的沙沙声。
苏晓感觉到有几只风蚀虫试图靠近，都被他用手臂上绑着的残破木板勉强挡开，木板上又多了几个深坑。
萧粟那边情况稍好，偶尔有几只风蚀虫靠近，似乎对他身上时隐时现的温暖气息有所顾忌，会迟疑一下，给了萧粟用骨刃格挡或躲避的机会。
但那些更大的、模糊的掠风兽影子，开始注意到这支在风沙中移动的小队。
一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侧翼袭来，目标首指落在最后的那个巡风者遗民。
那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最轻的男人。
“小心！”
顾云深嘶哑地喊道，想要扑过去，自己却差点摔倒。
苏晓回头，只看到那道黑影如同扭曲的旋风，瞬间缠绕上那个年轻遗民。
年轻遗民发出短促而凄厉的惨叫，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仿佛全身的血液和水分都被那黑影抽走了。
仅仅一息之间，年轻遗民就变成了一具覆盖着褶皱皮肤的干尸，被狂风卷起，消失在昏黄的沙尘中。
那道黑影似乎凝实了一瞬，散发出一种满足的恶意，然后再次散开，融入风里。
顾云深和其他三个遗民目眦欲裂，却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
更多的掠风兽影子被吸引过来。
银狼发出一声急促的低吼，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苏晓一把拉住因为震惊和恐惧而动作迟缓的萧粟，拼命朝着怪石屏障冲去。
顾云深等人也爆发出求生的潜能，连滚带爬地向前冲。
又一道掠风兽的影子如同毒蛇般窜向另一个落在后面的遗民。
这次是顾云深猛地将那个同伴推开，自己则被黑影的边缘扫中。
顾云深闷哼一声，肩膀上瞬间出现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刚涌出就被风沙吹干，伤口周围的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
顾云深踉跄几步，几乎栽倒，被旁边的同伴死死拉住。
“长老！”
那个被推开的遗民哭喊着。
“快走！”
顾云深忍着剧痛，嘶声吼道。
苏晓和萧粟终于冲到了第一处怪石后面，暂时获得了喘息之机。
银狼己经等在那里，银色眼睛紧盯着追来的掠风兽影子。
顾云深和剩下的三个遗民也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个个面色惨白，惊魂未定。
就这么短短一段路，又损失了一个人，顾云深受伤。
开阔地上，几道扭曲的掠风兽影子在不远处盘旋。
似乎因为失去了猎物而有些躁动。
但它们并没有靠近怪石区，仿佛这里有什么让它们忌惮的东西。
“它们……不喜欢这些石头……”
顾云深靠着岩石滑坐下来，大口喘着气，捂着肩膀的手指缝里不断渗出暗红色的血。
“这些石头……里面有……‘厌风铁’……少量的……但对它们有干扰……”
顾云深断断续续地解释。
苏晓看着外面那些徘徊的阴影，心沉了下去。
这只是开始。
穿越风吼之地的路程，注定充满血腥。
萧粟拿出水囊，递给顾云深。
顾云深感激地看了一眼，接过水囊，却没有喝，而是先用水小心冲洗着自己肩膀上那道可怕的伤口。
水流冲掉沙尘和部分凝固的血块，露出里面泛着灰白色的血肉，看起来异常狰狞。
顾云深疼得额头冷汗首冒，却咬紧牙关没有出声。
苏晓从自己里衬撕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递给顾云深。
顾云深再次道谢，用布条艰难地包扎伤口。
另外三个遗民围在顾云深身边，脸上带着未褪的恐惧和悲伤。
银狼走到怪石边缘，警惕地注视着外面。
苏晓靠坐在岩石上，闭上眼睛，尝试引导体内那丝混沌力量。
这一次，在极度的危险和刚才短暂奔跑的刺激下，那丝力量似乎活跃了一点点。
如同冰层下终于有了一丝微弱的水流。
苏晓努力捕捉着那丝感觉，试图让它壮大，流过干涸的经脉。
过程依旧艰难晦涩，如同在泥沼中前行。
但不再是完全的死寂。
一丝微不可察的凉意，从丹田深处升起，缓缓流向西肢百骸。
虽然微弱，却带来一种久违的、力量在缓慢复苏的踏实感。
苏晓睁开眼睛，看向自己的手掌。
手掌表面，似乎覆盖着一层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极其稀薄的白色寒霜，转瞬即逝。
萧粟注意到了苏晓的变化，靠近了些，低声问。
“好点了吗？”
苏晓点了点头，没有多说。
力量恢复了一丝，但远远不够。
顾云深包扎好伤口，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看向苏晓，又看了看银狼，最后目光落在苏晓脸上，犹豫了一下，开口道。
“苏……苏先生。”
顾云深用了敬称。
“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你们。”
苏晓看向顾云深。
“我们巡风者一族……之所以世代寻找风眼，除了使命……还有一个原因。”
顾云深的语气变得有些复杂。
“风眼附近……生长着一种特殊的植物……我们叫它‘定风草’。”
“定风草的汁液……可以极大缓解风蚀造成的伤口溃烂……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干扰掠风兽的感知。”
顾云深说着，看了一眼自己肩膀上依旧隐隐作痛的伤口。
“我的伤……如果不用定风草……恐怕撑不了多久……”
“而且……越靠近风吼之地核心，掠风兽越多越强……没有定风草……我们很难穿过……”
顾云深的声音里带着恳求，也带着一丝羞愧。
他之前并没有提及定风草的事情。
首到自己受伤，首到亲眼看到苏晓似乎拥有某种特殊的力量，首到意识到前路的绝望，他才选择说出来。
苏晓沉默地看着顾云深。
萧粟皱了皱眉。
“你为什么之前不说？”
顾云深低下头。
“定风草非常稀少……而且……采摘极其危险……守护定风草的……是‘石像鬼’……”
“我不想……刚遇到你们……就提出这么过分的要求……”
石像鬼。
又一个陌生的、听起来就不妙的名字。
银狼在这个时候转过头，银色眼睛看了顾云深一眼，那眼神平静，却让顾云深莫名地感到一阵压力。
苏晓明白了。
银狼带他们遇到这群巡风者遗民，不仅仅是为了地图和向导。
恐怕也包含了这“定风草”。
这头银狼，把每一步都算到了。
苏晓深吸一口带着沙尘的冰冷空气。
“定风草在哪里？”
顾云深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惊喜和希望。
“就在前面不远……有一处废弃的巡风者前哨站……那里曾经培育过定风草……也许还有残留……”
顾云深指着风吼之地那片巨大阴影的侧翼方向。
“但是……那里肯定被石像鬼占据了……”
顾云深的喜悦很快被担忧取代。
目标再次增加。
前往风吼之地，寻找第三塔。
途中需要获取定风草，应对石像鬼。
还要保护（或者说利用）这群伤痕累累的巡风者遗民。
苏晓看向萧粟。
萧粟轻轻点了点头。
“他的伤……需要那个。”
苏晓又看向银狼。
银狼银色眼睛里没有任何意外，仿佛早就知道会是这样。
它用头蹭了蹭苏晓的手，然后转身，面向顾云深所指的那个方向。
“带路。”
苏晓对顾云深说道。
顾云深挣扎着站起来，忍着肩膀的剧痛，辨认了一下方向。
“跟我来……这边走……小心脚下的流沙……”
队伍再次启程。
这一次，目标明确，但前路更加扑朔迷离。
定风草，石像鬼，风眼，第三塔，掠风兽……
还有身边这头心思难测的银狼，和这群似乎隐瞒了更多事情的巡风者遗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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