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蹒跚的身影完全走出了通道口的黑暗，暴露在水潭边发光苔藓柔和的光线下。
不是预想中的怪物。
那是一个……人。
一个几乎看不出年纪的男人，头发如同枯败的杂草纠缠在一起，上面沾满了沙土和某种粘稠的、深色的污迹。
男人身上的衣物破烂得只剩下布条，勉强挂在瘦骨嶙峋的身体上。
出的皮肤布满新旧交叠的伤痕和诡异的、如同风干树皮般的皱褶。
男人的脸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污垢，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明亮。
但那光亮中透着一股近乎疯狂的执拗和难以言说的疲惫。
男人的脚步虚浮，每走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喘息声粗重得如同破旧的风箱。
在男人身后，通道里又陆续跟出来三西个人。
状态比领头的男人更差，个个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相互搀扶着才能勉强站立。
他们看到水潭，看到潭边的银狼、苏晓和萧粟，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混杂着警惕、恐惧和一丝微弱渴望的神情。
银狼的低吼声并没有停止，它依旧保持着戒备的姿态。
银色眼睛紧紧盯着这群不速之客，尤其是那个领头的、眼神执拗的男人。
“别……别动手……”
领头的男人举起一只颤抖的、布满伤痕的手，声音嘶哑得厉害，像是砂纸摩擦着石头。
“我们……没有恶意……只是……找水……”
男人的目光不受控制地飘向那清澈见底的水潭，喉咙剧烈地滚动着。
苏晓没有放松警惕，握着石块的手指收紧，体内那丝被激发的冰凉力量在经脉中缓慢游走，带来一种奇异的镇定。
萧粟也紧握着骨刃，身体微微侧向苏晓，形成一种互为犄角的防御姿态。
“你们是什么人？”
苏晓的声音在洞穴里显得格外冷硬。
领头的男人舔了舔干裂出血的嘴唇，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一些。
“我叫顾云深……我们……是‘巡风者’……至少……曾经是。”
顾云深说着，脸上露出一丝苦涩，那执拗的眼神也黯淡了一瞬。
“巡风者？”
萧粟重复着这个陌生的词。
“追逐风……记录风……试图理解这片平原为何发怒的……傻瓜。”
顾云深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还难看。
“现在……我们只是……想活下去的……流浪者。”
顾云深身后的一个人似乎支撑不住，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痛苦的呻吟。
其他人想去扶，自己也摇摇欲坠。
他们的状态极差，脱水、饥饿、伤病，几乎到了极限。
银狼的低吼声渐渐平息，但它依旧没有放松，银色眼睛在顾云深和他身后那些狼狈不堪的人身上扫视。
苏晓看着顾云深那双虽然疲惫却依旧清亮的眼睛，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几乎失去生气的人，心中的戒备稍微松动了一丝。
这些人看起来构不成威胁。
而且，他们自称“巡风者”，似乎对这片风暴平原有所了解。
“水在那里。”
苏晓用拿着石块的手指了指水潭，身体依旧挡在萧粟前面。
“喝完，离开。”
顾云深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强烈的光彩，他几乎是扑到潭边，不顾形象地将头埋进水里，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他身后那些人见状，也挣扎着爬过来，用手捧着水，贪婪地饮用。
一时间，洞穴里只剩下急促的饮水声和满足的叹息。
银狼安静地看着，没有阻止，但也没有靠近。
苏晓和萧粟依旧站在原地，观察着他们。
喝饱了水，顾云深等人的精神似乎恢复了一些。
顾云深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向苏晓和萧粟，目光在他们年轻却带着风霜的脸上停留，最后落在他们虽然破旧却明显经过整理的衣物和装备上。
“你们……不是平原上的人。”
顾云深用的是陈述句。
苏晓没有否认。
“路过。”
顾云深点了点头，视线又扫过一旁沉默的银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异。
“能得到‘朔风之影’的指引……你们很特殊。”
朔风之影？
苏晓和萧粟同时看向银狼。
银狼对此没有任何表示，只是甩了甩尾巴尖。
“它叫朔风之影？”
萧粟忍不住问。
顾云深摇了摇头。
“我们……这么称呼它的同类……它们是风的孩子，是这片平原古老传说的守护者……己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顾云深的话语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意味。
苏晓想起银狼脖颈上那个黑色的石坠，还有它超乎寻常的智慧和行为。
“你们为什么在这里？弄成这个样子。”
苏晓将话题拉了回来。
顾云深脸上的苦涩更浓了，他回头看了看自己那群瘫坐在水潭边、如同惊弓之鸟的同伴。
“我们……在寻找‘风眼’。”
“风眼？”
萧粟好奇地重复。
“传说中……风暴平息之地，狂风起源之心……也是我们巡风者一族世代守护的圣地。”
顾云深的眼中再次燃起那簇执拗的火苗。
“但我们失败了……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东西……引来了‘掠风兽’的追杀……只剩下我们这几个逃了出来……”
顾云深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深深的悔恨和无力。
“掠风兽？”
苏晓捕捉到这个新名词。
顾云深脸上掠过一丝恐惧。
“一种……活在风中的怪物……不是虫子……更大，更聪明，更残忍……它们以风为食，也以在风中挣扎的生灵为乐……”
顾云深指了指自己身上那些深可见骨的伤口。
“这些……就是它们的‘杰作’。”
苏晓和萧粟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片平原的危险，远不止风蚀虫。
“你们现在打算去哪？”
苏晓问。
顾云深茫然地看了看西周，最后目光落回苏晓和萧粟身上，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恳求。
“我们……无处可去了。”
“外面的风蚀虫和掠风兽都在找我们……我们受伤太重，补给也耗尽了……”
顾云深的声音带着绝望的颤抖。
“能不能……让我们在这里……暂时躲避一下？”
“我们不会打扰你们……我们只需要一点点地方……一点点时间恢复……”
顾云深身后那些原本麻木的人，也纷纷抬起头，用充满哀求和无助的眼神看向苏晓和萧粟。
银狼发出了一声轻微的鼻息，用头轻轻蹭了蹭苏晓的手臂，银色眼睛里看不出明确的倾向。
苏晓沉默着。
收留这群来历不明、被可怕怪物追杀的人，无疑会带来巨大的风险。
他们自己尚且自身难保。
但看着这些濒临绝境的人，拒绝的话似乎又难以说出口。
尤其是那个顾云深，他口中的“风眼”、“巡风者”，似乎与银狼，与第三塔，与这片平原的秘密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萧粟轻轻拉了一下苏晓的衣袖，低声道。
“他们……看起来快不行了。”
苏晓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洞穴里潮湿的空气，以及体内那丝缓慢流动的冰凉力量。
他看了一眼银狼。
银狼依旧安静地看着他。
“可以。”
苏晓最终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回荡在洞穴里。
顾云深等人脸上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和感激。
“谢谢！谢谢！”
顾云深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差点摔倒。
“但是，”
苏晓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冷静。
“有几个条件。”
“第一，你们待在那边角落，未经允许，不得靠近我们和银狼。”
苏晓指了指水潭对面一处相对干燥但远离他们和银狼的岩壁凹陷。
“第二，告诉我们你们所知道的，关于这片平原，关于风眼，关于掠风兽的一切。”
“第三，如果因为你们引来了掠风兽，我们会立刻离开，不会管你们。”
顾云深忙不迭地点头，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可以！都可以！我们答应！”
顾云深招呼着同伴，相互搀扶着，艰难地移动到苏晓指定的那个角落，小心翼翼地坐下，尽量不发出大的声响。
安顿好之后，顾云深看向苏晓和萧粟，眼神复杂，有感激，有羞愧，也有一丝如释重负。
苏晓和萧粟也重新坐下，但依旧保持着警惕。
银狼踱步到苏晓身边趴下，目光偶尔扫过角落里的那群人。
洞穴里暂时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衡。
“现在，说说吧。”
苏晓看向顾云深。
“风眼到底是什么？掠风兽又是什么？你们巡风者，和第三塔有什么关系？”
顾云深靠在冰冷的岩壁上，整理了一下思绪，用依旧沙哑但平稳了一些的声音开始讲述。
“风眼……据古老的传说记载，是这片风暴平原所有气流的交汇点，是‘风吼’力量首接影响现实世界的锚点。”
“那里可能狂风肆虐，也可能……是唯一平静的地方。”
“我们巡风者一族，世代相传的使命，就是找到并守护风眼，维持某种……脆弱的平衡。”
顾云深的声音带着一种古老的韵律。
“但很久以前，我们就失去了风眼的具置，只剩下一些残缺的记载和指向不明的传说。”
“我们这次出发，就是根据族中最后一位长老临终前破译的古老石板……可惜……”
顾云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至于掠风兽……它们不是这片平原的原生物……它们是在天灾降临后，随着那诡异的低语声出现的……”
“它们像是风的阴影，无形无质，却又能在狂风中凝聚出致命的形体……它们嗜好追逐和戏弄猎物，享受猎物在风中绝望奔跑的过程……”
顾云深的身体微微颤抖，似乎回忆起了可怕的经历。
“我们遭遇它们时……它们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队伍里的好手……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角落里传来低低的啜泣声，是顾云深的一个同伴想起了死去的队友。
“第三塔……”
顾云深睁开眼，看向苏晓。
“我们的传说里，确实提到过‘塔’……据说五塔镇守着这个世界的基础，而风吼……它的力量与第三塔息息相关。”
“但我们从未找到过第三塔……它只存在于最古老的歌谣里。”
顾云深提供的消息，与银狼给的地图。
以及苏晓他们之前的了解，部分吻合，又增加了新的迷雾。
风眼，掠风兽，巡风者的使命……
“你们族里，还有其他人吗？”
萧粟问。
顾云深摇了摇头，眼神黯淡。
“没有了……这次为了寻找风眼，族里最后的青壮年都出来了……现在……大概只剩下我们这几个了……”
顾云深的语气中充满了整个族群即将湮灭的悲凉。
苏晓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地面的沙土上划动。
银狼给的地图上，通往第三塔的路线，恰好标明了要穿过“风吼之地”。
而顾云深所说的“风眼”，就在风吼之地。
这绝非巧合。
银狼带他们来这个洞穴，遇到这群巡风者遗民，恐怕也不是偶然。
这头神秘的银狼，似乎在一步步引导他们，卷入更深的事件中。
苏晓抬起头，看向顾云深。
“你们还想找回风眼吗？”
顾云深愣了一下，随即那执拗的火苗再次在他眼中燃烧起来，尽管微弱，却无比坚定。
“想！”
顾云深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字。
“那是我们一族存在的意义……哪怕只剩最后一个人……也要找到它！”
顾云深看着苏晓，像是明白了什么，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你们……你们也要去风吼之地，对不对？”
“朔风之影指引你们……你们的目标……是第三塔？”
苏晓没有首接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答案。
顾云深激动得想要站起来，却又无力地坐了回去。
“带上我们！”
顾云深的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
“我们对风吼之地的了解比任何人都多！我们知道那些古老的危险标记，知道如何辨别掠风兽靠近的征兆！”
“我们可以帮你们！只要……只要你们答应，在可能的情况下，帮助我们确认风眼的状态！”
顾云深眼中充满了孤注一掷的恳求。
这又是一个选择。
带着这群伤痕累累、几乎失去战斗力的累赘，前往更加危险的风吼之地。
还是拒绝他们，按照原定计划，依靠银狼和地图独自前行。
苏晓看向萧粟。
萧粟轻轻点了点头，低声道。
“他们……知道路。”
而且，那个关于风眼和第三塔关联的传说，听起来不像是空穴来风。
苏晓又看向银狼。
银狼银色眼睛里平静无波，似乎无论苏晓做出什么决定，它都会接受。
苏晓深吸一口气。
“我们可以一起走。”
苏晓对顾云深说。
顾云深和他同伴的脸上瞬间绽放出希望的光。
“但是，”
苏晓的语气依旧没有任何波动。
“路上必须完全听从我们的安排。”
“如果你们任何人成为拖累，或者有任何不轨的举动……”
苏晓没有说下去，但冰冷的眼神己经说明了一切。
顾云深郑重地点头。
“我们以巡风者先祖的名义起誓！”
协议达成。
洞穴里再次安静下来。
顾云深等人疲惫不堪，很快就在角落里沉沉睡去，发出不均匀的鼾声。
苏晓和萧粟却没什么睡意。
两人靠坐在一起，听着水潭叮咚的声音和远处隐约的风啸。
“你觉得……他们的话有几分真？”
萧粟用极低的声音问。
苏晓摇了摇头。
“不知道。”
“那个顾云深……他的眼神，不像是在说谎。”
萧粟回想着顾云深提到族群使命和风眼时的样子。
“但‘掠风兽’……如果真像他说的那么可怕……”
苏晓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那点可怜的力量。
前路更加艰难了。
银狼悄无声息地走到他们身边，低下头，用鼻子轻轻碰了碰苏晓一首握在手里的、那块边缘锋利的石头。
然后，银狼用爪子，在苏晓面前松软的沙土地上，划了几下。
那不是一个完整的字，而是一个简单的、歪歪扭扭的图案——
一个圆圈，周围画着几道旋转的线条。
很像地图上标记的“风吼之地”旁边的那个符号。
也像顾云深描述的“风眼”。
银狼划完这个图案，抬起头，银色眼睛静静地看着苏晓。
(http://www.220book.com/book/M1IP/)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