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沉重锈蚀的金属摩擦声持续着，像垂死巨兽的喉音在潮湿空气里震颤。
苏晓手腕上传来萧粟掌心滚烫的禁锢感。
皮肤接触的地方几乎能感受到皮下的脉搏跳动。
萧粟的手指无意识收紧了一分，将苏晓冰凉的手腕圈得更牢。
高墙上那座瞭望塔黑洞洞的窗口里，再没有任何光线或动静出现。
雨点打在两旁枯树的残叶上，发出细碎又密集的啪嗒声，掩盖了其他可能存在的微响。
苏晓没有试图挣脱萧粟的手，他的视线如同冰锥般钉死在缓缓挪动的厚重门板上。
门板边缘与门框之间裂开一道幽深的缝隙，里面透出比外界更加浓重的黑暗。
一股混杂着陈年血垢、腐烂肉块和某种生物巢穴特有的腥臊恶臭，从门缝里汹涌而出。
萧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强行压下反胃的冲动。
“这味道……可真够热情的。”
萧粟的声音压得极低，热气拂过苏晓耳廓附近的发丝。
苏晓的指尖微微动了一下，一股细微的寒气不受控制地从他指尖逸散。
使得周围温暖的雨丝瞬间凝结成细小的冰晶簌簌落下。
门后的黑暗里，先探出来的是一根削尖的、沾染着黑红污迹的长木棍。
握着木棍的手干枯黝黑，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手臂上布满了新旧交叠的疤痕。
一个佝偻的身影紧跟着木棍，从门缝里挤了出来。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长期饥饿导致的虚弱和谨慎。
这人穿着一件破烂不堪、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厚棉衣。
头发胡须纠缠在一起，遮住了大半张脸。
唯一清晰的是他那双深陷在眼窝里的眼睛，里面闪烁着野兽般的警惕和一种麻木的疯狂。
他的目光在苏晓和萧粟身上飞快扫过，尤其是在两人接触的手腕处停顿了一瞬。
“活人？”
沙哑干涩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树干，从那个佝偻身影的方向传来。
萧粟往前挪了半步，将苏晓更严实地挡在身后，脸上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
“如假包换，新鲜热乎的。”
萧粟的语调轻松，但绷紧的肩线透露出全然的戒备。
那佝偻身影浑浊的眼睛盯着萧粟。
又缓缓移向苏晓，鼻子轻轻抽动，似乎在分辨空气中的什么气味。
苏晓安静地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周身却萦绕着一圈若有若无的、比周围环境更低的寒意。
“外面……冷了？”
佝偻身影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渴望。
苏晓的眼睫轻轻颤动，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萧粟手腕一翻，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看起来相对干净的肉干出现在他指尖。
“老哥，打听个路，里面是避难所吗？”
萧粟晃了晃手里的肉干，油脂的香气微弱地散开，立刻吸引了那佝偻身影全部的目光。
那人的喉咙里发出清晰的吞咽口水的声音，干裂的嘴唇舔了舔。
“避难所……”
佝偻身影重复着这个词，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漏风般的嗤笑。
他的视线死死黏在肉干上，握着木棍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发白。
“进去……可以。”
他喘了口气，目光艰难地从肉干上移开，扫过两人身后的荒原，那里只有风雨声。
“东西……留下一半。”
他又补充道，眼神重新变得凶狠而贪婪。
“人，也要查。”
萧粟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眼神锐利地审视着对方。
“查？怎么个查法？”
萧粟的手指轻轻着那块肉干，像是在掂量着什么。
佝偻身影伸出枯瘦的手指，先指向萧粟，然后又指向他身后的苏晓。
“你……站过来点。”
“他……衣服，脱掉看看。”
这句话让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萧粟眼底最后一点伪装的暖意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戾气。
苏晓轻轻吸了口气，一首安静盘踞在体内的那股寒意骤然加速流动。
他脚边一小圈范围内的泥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萧粟感受到了身后传来的温度骤降，他没有回头。
但握着苏晓手腕的那只手，拇指无意识地在苏晓冰凉的皮肤上轻轻了一下，像是在安抚。
“脱衣服？”
萧粟的声音不高，却带着明显的压迫感，向前踏出了一步。
他高大的身影几乎将那个佝偻身影完全笼罩。
“这天气，这地方，你想看什么？”
佝偻身影被萧粟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后退了半步，抵住了沉重的门板，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握紧了手中的尖棍，浑浊的眼睛里疯狂与恐惧交织。
“规矩……就是规矩！”
他尖声叫道，声音刺耳。
“不查……谁知道你们身上……有没有带着脏东西！”
门缝后的黑暗里，似乎又出现了几双闪烁不定的眼睛，带着同样的饥饿与恶意。
苏晓抬起另一只自由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胸口偏下的位置。
那里正是寒意翻涌最剧烈的源头。
他的呼吸间带出了淡淡的白色雾气，在温暖的雨中显得格外突兀。
“冷……”
苏晓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雨声盖过，但这细微的音节却让萧粟的身体瞬间绷紧。
萧粟侧过头，用眼角的余光飞快地瞥了苏晓一眼。
看到他比之前更加难看的脸色和微微蹙起的眉。
萧粟猛地转回头，盯着那个佝偻身影，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只剩下赤裸裸的警告。
“我的人，病了。”
萧粟的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经不起折腾。”
他手腕一抖，将那块肉干首接扔到了佝偻身影的脚边，溅起几点泥浆。
“这点‘诚意’先拿着。”
“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找个能避雨的地方。”
佝偻身影立刻弯腰，几乎是扑过去捡起了那块肉干，死死攥在手里，生怕它消失。
他贪婪地嗅着肉干的味道，又抬头看看萧粟。
再看看他身后气息明显不对的苏晓，眼中闪过算计的光芒。
“病了……”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在苏晓身上逡巡，那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苏晓体内那股寒意似乎被这充满恶意的目光刺激到，骤然一个剧烈的窜动。
让他控制不住地闷哼一声，身体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
萧粟立刻反手，更加稳固地扶住了苏晓的手臂，掌心灼热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物传递过去。
“喂！”
萧粟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目光如刀般刮向那个佝偻身影。
“要么拿东西开门，要么……”
萧粟没有说完，但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经历过无数厮杀的危险气息。
让佝偻身影和他身后黑暗中那些窥视者都感到了实质性的压迫。
佝偻身影攥紧了手里的肉干。
又警惕地看了看萧粟，最终对生存的渴望压过了贪婪。
他侧开身，用那根尖棍指了指门缝后的黑暗，哑声道。
“进去……首接往前走……别乱看……别停！”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里带着诡异的意味。
“听到什么……都别回头！”
萧粟不再废话，半扶半抱着苏晓，谨慎地迈步走向那道裂开的、散发着恶臭的门缝。
在踏入那片浓稠黑暗的前一瞬，苏晓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风雨笼罩的荒原。
远方的闷响似乎更近了。
雨水打在他的脸上，带着虚假的温暖。
然后，他和萧粟的身影便被门后的黑暗彻底吞没。
沉重的锈蚀大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合拢。
最终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门缝合上的最后一刻。
一只干枯黝黑的手飞快地从里面伸出来，捡走了地上另一块不知何时掉落的、更小的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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