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里的空气，在于沐（或者说，平泰山原）走下最后一阶楼梯时，仿佛骤然下降了五度。
表姐石川美纪的目光像两道冰锥，从他身上扫过，没有任何停顿，便重新聚焦在手中的报纸上。那眼神里没有好奇，没有问候，甚至没有基本的打量，只有彻底的漠视，仿佛他只是一团人形的空气，不值得浪费丝毫注意力。她穿着灰色的运动服，勾勒出常年锻炼形成的健美线条，但周身散发的气场却硬邦邦的，拒人千里之外。
于沐喉咙发干，那句卡在嗓子眼的“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早上好）被这无声的寒意彻底冻了回去。记忆碎片里关于这位表姐的印象——严厉、冷漠、对他这个寄居者缺乏耐心——此刻得到了百分百的验证。他甚至能感觉到原主身体残留的那种在面对她时的细微瑟缩。
厨房里传来轻微的炊具碰撞声。姨妈石川律子转过身，手里还拿着汤勺。她看到于沐，脸上立刻堆起一些笑容，但那笑容像是用力挤出来的，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局促。
“山原君，醒了啊。”她的声音比美纪柔和许多，但也透着小心翼翼，“身体好点了吗？昨天看你脸色很不好，就没叫你。早餐马上就好了，味增汤己经好了，米饭也在保温。”
“是……给您添麻烦了。”于沐生硬地欠了欠身，用日语回应。这具身体的发声本能还在，但每一个音节都透着不自在。他 awkwardly地走到餐桌旁，选择了一个离美纪最远的位置坐下。木质椅子发出轻微的摩擦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
美纪表姐翻动报纸的声音大了一些，似乎在不耐烦。
于沐垂下目光，盯着擦拭得光洁的桌面，倒映出自己模糊而苍白的脸。饥饿感和一种更深层次的空虚感在胃里搅动，但某种更沉重的情绪压得他没什么食欲。这就是平泰山原的日常吗？每一天，都在这种低气压中开始？
记忆的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试图填补这令人窒息的空白。关于那位对他充满敌意的表妹——石川纱织。
影像很模糊，带着原主特有的怯懦和回避视角。似乎是不久前，他刚被接到姨妈家没多久的时候……某个傍晚……他迷迷糊糊（记忆显示原主经常精神恍惚）地走错了房间？或者是推错了门？门后的景象一闪而过——可能是刚洗完澡、穿着睡衣的纱织？紧接着就是少女惊恐到变形的脸，尖锐到破音的哭骂声：“きもちわるい！ヘンタイ！（恶心！变态！）”
然后就是持续不断的、来自纱织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敌意。美纪的冷漠似乎也从那时起更加彻底。甚至连姨妈律子，那原本可能还带着些许同情的心情，也渐渐被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尴尬和疏离所取代。
“变态”……这个标签，就像一盆粘稠腥臭的油漆，从头到脚浇在了原主身上，也泼在了刚刚穿越而来的于沐身上。他甚至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向谁辩解？又能辩解什么？难道要说“对不起，那天身体换人了，之前那个变态不是我”？
于沐在心里疯狂吐槽，却只觉得无比憋屈。这算什么？开局自带永久性负面Debuff？还是群体嘲讽光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像一阵小旋风刮进了餐厅。
“妈妈！我的体操服你放哪里了？快迟到了！”少女清亮又带着点急躁的声音响起。
于沐下意识地抬头。闯进来的是个穿着水手服式样初中校服的女孩，扎着活力的马尾辫，脸上还有点未褪的婴儿肥，眼睛很大，此刻正因为着急而瞪得圆圆的。这就是石川纱织。
她的目光扫过餐厅，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于沐身上。
瞬间，那双原本只是着急的眼睛里，像被点燃了某种开关，猛地迸发出毫不掩饰的、纯粹的厌恶。她的表情一下子垮了下来，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肮脏的东西，猛地后退了一小步，仿佛靠近一点都会被污染。
“为什么这家伙会在这里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刺耳，手指几乎要戳到于沐的鼻子，“看着就きもちわるい！（恶心！）ヘンタイ！（变态！）”
这个词，又一次，像一把冰冷的匕首，首挺挺地刺在于沐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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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妈律子的脸色瞬间变得尴尬无比，她慌忙从厨房走出来：“纱织！胡说八道什么！快向山原哥哥道歉！”她的语气带着训斥，但更多的是一种无力感。
美纪表姐终于放下了报纸，冷眼看向这边，眉头紧锁，但她没有出声呵斥纱织，只是那眼神里的厌烦更加浓重了——似乎厌烦于这场闹剧，也厌烦于沐这个麻烦的存在。
“我才不要道歉！明明就是他不对！”纱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情绪更加激动，她狠狠瞪着于沐，那眼神里的鄙夷和愤怒真实得刺痛人，“妈妈你忘了吗？他做了那么恶心的事情！凭什么要我道歉！应该他滚出我们家才对！”
于沐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上，烧得厉害，但手脚却一片冰凉。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耳朵在发烫，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羞辱、愤怒、委屈、还有一种深切的无力感，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他淹没。他想开口，想说点什么，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发不出任何声音。原主那深入骨髓的自卑和孤僻在这一刻死死地压制着他。
他能说什么？否认？在对方如此坚定的指控面前，苍白的否认只会显得可笑。承认？可他妈的到底承认什么？！
“纱织！够了！”律子姨妈的声音带上了真正的怒气，她上前一步拉住女儿的手臂，“快去上学！”
“哼！”纱织用力甩开母亲的手，又狠狠剜了于沐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我迟早要揭穿你的真面目”。她一把抓起餐桌上用保鲜膜包好的一个饭团，气冲冲地摔门而去。
“砰”的巨响过后，餐厅里陷入一种更加难堪的死寂。
律子姨妈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化作一声深深的、充满了疲惫的叹息。她看向于沐，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安慰，又想解释，但最终只是干巴巴地说：“……山原君，你别往心里去……纱织她……小孩子脾气……快，快吃早餐吧，要凉了。”
美纪表姐冷冷地哼了一声，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但她身上散发出的“真是麻烦”的气息却浓郁得肉眼可见。她站起身，看也没看于沐一眼，径首拿着自己的咖啡杯走向厨房水池，冲洗干净，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楼。整个过程，无声地表达着最大的蔑视。
于沐深深地低着头，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味增汤的热气熏着他的眼睛，有点发涩。他机械地拿起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和汤里的豆腐海带。
味道很好，姨妈的手艺显然不错。
但他吃在嘴里，却感觉不到任何滋味，只有一片冰冷的苦涩和尴尬。每一口都像是在吞咽着原主留下的苦果和这个家庭对他的全部排斥。
这就是他以后要面对的生活吗？
每一天，都在这样的目光和指控中度过？
强烈的孤独感和一种想要逃离的冲动攥紧了他的心脏。他甚至开始怀念起前世那虽然忙碌、虽然压力大、但至少无人用看垃圾的眼神看他的程序员生活。
他匆匆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饭，几乎是逃离般地站起身，生硬地对还在厨房发呆的姨妈说：“我、我吃好了。多谢款待。我去上学了。”
“啊，好……路上小心。”律子姨妈回过神来，连忙应道，眼神依旧复杂。
于沐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快步走到玄关，换上那双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学生皮鞋，几乎是踉跄地推门而出。
室外清晨的空气微凉，吹在他发烫的脸上，稍微驱散了一些餐厅里的憋闷。但他心中的沉重感却没有丝毫减轻。
“变态”……
那两个字的回音，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像一道无形的枷锁。
他苦笑着，抬头望向灰蒙蒙的天空。
东京大学……文学部……那里又会是什么样的龙潭虎穴在等着他？
而那个不靠谱的系统，除了发布一个收集“尴尬能量”的任务之外，又能有什么用？
他的穿越人生，从一开始，就仿佛陷入了一个无处可逃的、充满恶意的泥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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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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