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府内，玉髓灯的光晕仿佛都凝滞了。云疏月的手臂依旧保持着环抱的姿势，那份突如其来的贴近所带来的陌生触感，与他此刻心头翻涌的巨浪相比，竟显得有些微不足道。
他问出了那个最关键的问题，目光如锁，紧紧扣着洛清辞刚刚恢复清明的眼眸，不容她有丝毫闪避。
洛清辞在他怀中微微僵住。挣脱的意图因他下意识的收紧和那迫人的注视而中止。她能感受到他胸膛下并不平稳的心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带着淡淡书卷与秩序符文气息的味道，混合着一丝血腥气。这种超越安全距离的接触，让她本能地警惕，但此刻，更强烈的是一种利用局势的本能。
水镜中的景象，己将她与“慕”的关系暴露了大半。再完全否认或编造谎言，己是最劣之选。云疏月不是愚钝之人，相反，他过于聪明。与其让他凭借那惊鸿一瞥的画面和强大的推演能力拼凑出更危险的猜测，不如由她来引导这个“真相”的走向。
示弱，有时是最佳的进攻。
她眼底那抹清明迅速被一层浓得化不开的疲惫与哀恸覆盖，长睫垂下，在苍白的脸颊投下脆弱的阴影。她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而是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将身体的重量稍稍倚向他支撑的手臂，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碎般的决绝：
“她……是‘我’。”
这三个字，如同惊雷，在云疏月的心湖炸开！纵使他有所猜测，但当这匪夷所思的答案被亲口承认时，带来的冲击依旧远超想象。
“你说什么？”他手臂的肌肉瞬间绷紧，难以置信地低吼出声，揽着她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
洛清辞被他勒得微微蹙眉，却并未呼痛，反而抬起眼，迎上他震惊的目光，那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失去至亲般的痛苦，有深入骨髓的无奈，还有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
“或者说，她是我神魂中……最重要的一部分。”她修正了说法，却将关系拉得更近，语气带着一种令人心颤的脆弱，“我不知具体缘由，自灵智初开，便知自己神魂有缺，如同镜中残影，水中断月。若不寻回缺失的部分，终将……魂飞魄散。”
她将“慕”的牺牲，巧妙地转化为自己迫在眉睫的生存危机。个人的生死存亡，总是最能引发最基本的共情与动摇。
云疏月眼中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凝重与审视。他没有打断她，只是那环抱着她的手臂，依旧稳固，仿佛成了她此刻唯一可以依附的支点。
“我浑噩多年，首至近期，才逐渐感应到她们的方位……”洛清辞继续诉说，半真半假，将寻找分魂的旅程，描绘成一场为了生存的孤独跋涉，“来天衍宗，是因为这里的牵引最强。那条路径，就是‘她’……就是我缺失的那部分留下的。她似乎……早就预知到了什么，在等待着我。”
她的目光转向方才水镜破碎的方向，眼中浮起一层朦胧的水光，不是作伪，而是确实为“慕”的牺牲感到震撼与悸动。
“现在，我看到了……”她的声音哽咽了一下，带着真实的颤音，“她为了修补那道封印，为了阻止里面的东西出来……她……她消散了。”
这句话，她说得无比艰难，仿佛每个字都带着血泪。她将“慕”的个体行为，上升到了守护苍生的高度。
然后，她猛地转回头，紧紧抓住云疏月的衣袖，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光芒：
“但我不信！我不信她会彻底消失！她是‘秩序’的化身，是法则的一部分，绝不会就这么……没了！封印里那东西还在，她就一定还有痕迹留下！我必须找到她，哪怕只是一缕残魂，一丝印记！”
她的情绪在这一刻达到了顶点，不再是那个冷静疏离的论道者，而是一个为了存活、为了寻回“自己”而濒临绝望的可怜人。
“而且，”她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将个人目标与云疏月的职责彻底捆绑，“那封印下的混沌，吞噬了她！它是我的敌人！只要它还存在，不仅这个世界不得安宁，我也永远无法真正‘完整’！”
她盯着云疏月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云仙尊，守护封印，清除混沌，是你的责任，对吗？”
云疏月沉默着，深邃的眼眸中波涛汹涌。洛清辞的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击在他的心房上。神魂有缺的脆弱，寻回本源的执念，以及最后那将个人生死与守护世界划上等号的决绝……
逻辑上，这番说辞依旧有太多疑点。情感上，那水镜中的牺牲是真实的，怀中之人此刻的绝望与坚定，也不似伪装。
更重要的是，她指出了一个无法回避的核心：那个“她”，确实在对抗混沌，甚至为此付出了疑似消散的代价。而混沌，是他们共同的敌人。
若洛清辞真与那样的存在同源，那么她的“完整”，或许真的与封印的稳固、乃至世界的安危，有着某种未知的关联。
理智与情感，职责与变数，在他心中激烈交锋。
洞府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有两人交织的呼吸声，和玉盏中清光流动的微响。
洛清辞不再说话，只是用那双盈满脆弱与执拗的眼睛望着他，等待着他的判决。她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撕开给他看，赌的是他身为守护者的责任心，以及那惊鸿一瞥后在他心中种下的、对“慕”的敬意与困惑。
时间一点点流逝。
终于，云疏月紧抿的薄唇微微动了一下。他缓缓松开了几分环抱的力道，但并未完全放开她，仿佛仍需借着这点接触来确认某些东西，或是支撑某个艰难的决定。
他低下头，目光极其复杂地落在她苍白却坚定的脸上，仿佛要透过这皮囊，看清她神魂深处那个所谓的“缺失”与“完整”。
良久，他喉结滚动，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那叹息中带着一种卸下某种重负、又或是承担起更重责任的决然。
他清冷的声音响起，比平时低沉沙哑了许多，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重量：
“……我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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