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下林晚的老太太姓秦，独居在这条破旧巷子的深处。昏暗的屋子里弥漫着浓重而复杂的草药气味，墙角、簸箕里、甚至悬在房梁上的，都是各式各样处理过或未处理的药材。
秦婆婆似乎对林晚的警惕并不在意，自顾自地佝偻着身子，就着窗外透进的微光，慢吞吞地分拣着簸箕里的根茎。她的手指干枯如老树皮，动作却异常稳健。
“丫头，”她头也不抬，声音嘶哑，“看你面生，不是常来的。挖点药换口粮？”
林晚心脏还在狂跳，紧紧捂着怀里的药材包，不敢轻易接话。这突如其来的援手和看似随意的打探，让她刚刚经历追捕的神经更加紧绷。这秦婆婆是好心，还是另有所图？
“我……我就是挖点野菜，顺便……”她含糊地辩解。
秦婆婆嗤地笑了一声，像是听到了什么幼稚的谎话：“野菜？老婆子我眼还没瞎。你那布包里，柴胡的味儿冲得很，还有远志的苦气。都是晒得不错的好货。”
林晚哑口无言，后背渗出冷汗。这老太太是个行家。
“别怕。”秦婆婆终于抬起眼皮，浑浊的眼睛看了她一眼，“这年头，谁家没个难处。老婆子我年轻时也靠这个糊过口。只是提醒你，那地方以后别去了，风紧。”
林晚稍稍放松了些，但警惕未消。她低声道了谢：“谢谢您刚才拉我一把。您说的……山货站后墙根，真的有人收？”
“信不信由你。”秦婆婆又低下头去，“每个月初一、十五的清晨，天擦亮的时候。价格……比市面公道。但规矩是，只看货，不问来路，银货两讫，转身就走。”
这听起来，像是一个更隐秘、更有组织的点。风险与机遇并存。
林晚心里飞快盘算。今天是十二，离十五还有三天。她需要这笔钱，迫切需要。
秦婆婆的出现和指点，像黑暗中递过来的一根藤蔓，不知是救赎还是另一个陷阱。
她最终深吸一口气，再次道谢：“谢谢您告诉我这些。我……我先走了。”她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秦婆婆挥挥手，不再说话。
林晚小心翼翼地拉开门缝，探头观察。巷子里己经恢复了寂静，仿佛刚才的惊险从未发生。她迅速闪身出去，快步离开。
回到冰冷的小院，她的心依旧无法平静。怀里的药材像一块烙铁，烫得她坐立难安。秦婆婆的话在她脑子里反复回响。去，还是不去？
接下来的两天，林晚表现得更加“安分”。她甚至主动多做了些家务，话也更少，仿佛被那次市管会的追捕彻底吓破了胆，认命了。
婆婆王凤兰对此很是满意，骂声都少了些，觉得这个儿媳终于又“老实”了。陆小娟也恢复了使唤她的做派，仿佛前些日子的对峙从未发生。
只有陆峻，偶尔投来的目光依旧带着深沉的审视。林晚越是表现得顺从安静，他眉宇间的那缕疑虑似乎就越重。
他敏锐地感觉到，这种平静之下，隐藏着某种他无法掌控的东西。他甚至有一次状似无意地踱步到东厢房门口，目光扫过炕席。
林晚的心几乎跳到嗓子眼，强作镇定地整理着褥子。好在陆峻只是看了一眼，并没发现什么。
十五号，终于到了。
天还没亮，林晚就醒了。或者说，她几乎一夜未眠。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她的心在渴望和恐惧间反复拉扯。
最终，对自由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她悄无声息地起身，穿上最破旧的衣服，用头巾包好头脸。将炕席下那包最好的药材仔细揣进怀里最贴身的地方，那里还缝着她所有的“财产”——之前零散换来的毛票和粮票。
她像一只夜行的猫，踮着脚尖溜出院子，融入黎明前最浓重的黑暗里。
城西的山货站离得不近，她走了将近西十分钟。一路上，她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让她心惊肉跳。
她反复回忆着秦婆婆的话，试图从中判断真假，但前方只有未知。
山货站后墙根是一片荒僻的地带，堆着些废弃的麻袋和杂物。此时天色灰蒙蒙的，只能勉强视物。
那里己经影影绰绰有了几个人影。大家都默契地保持着距离，裹得严实，看不清面容。
没有人说话，只有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和脚踩冻土的咯吱声。
一种无声的紧张在空气中弥漫。
林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学着别人的样子，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蹲下，将怀里的布包微微掀开一角，露出里面的药材。
时间缓慢流逝，寒冷浸透骨髓。
终于，一个穿着厚重棉大衣、戴着狗皮帽、几乎遮住了整张脸的男人低着头快步走来。他手里拎着一个半旧的帆布包。
他沉默地从第一个蹲着的人面前走过，停留了极短的时间，有时会拿起东西看看，有时只是扫一眼，然后要么摇头离开，要么快速地进行交易。
整个过程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有细微的窸窣声和极低的、模糊的数字报价声。
效率高得令人窒息。
林晚紧张地看着他越来越近，轮到她了。
男人在她面前停下，目光落在她的布包上。他蹲下身，粗糙的手指快速拨弄了一下里面的柴胡和远志，甚至还拿起一点凑到鼻尖闻了闻（尽管隔着口罩）。
他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锐利地扫了林晚一眼。那眼神让林晚莫名地感到一丝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他伸出手指，比了一个数字。价格比黑市高，比药铺低，但正如秦婆婆所说，还算公道，尤其对于她这样急需脱手又量不大的散客。
林晚强压住激动，点了点头。
男人动作极快地从帆布包里数出相应的钱和全国粮票——这比本地粮票更让她惊喜！——塞到她手里，然后一把抓起她那包药材塞进自己包里，整个过程不到十秒。
他起身，毫不犹豫地走向下一个人。
林晚紧紧攥住手里那叠微厚起来的纸币和珍贵的全国粮票，巨大的喜悦和 解脱感冲上头顶，让她几乎晕眩。
成功了！她真的成功了！
她不敢多留，立刻起身，低着头快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走了很远，首到拐进一条熟悉的巷子，她才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喘气，然后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眼眶却有些发热。她拿出那叠钱，就着渐亮的天光仔细数了数——足够她买一张去省城的火车票，还能剩下一些！
希望从未如此真切！
她小心翼翼地将钱和粮票藏回内衬口袋，整理好情绪，准备绕路回家。
就在她快要走到巷口时，迎面差点撞上一个人。
那人骑着一辆二八大杠，车把上挂着一个网兜，里面似乎装着早点。他显然也刚从某个方向过来，车速不快，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是陆峻。
林晚的血液瞬间凉了半截！他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间，他应该还在家睡觉，或者准备去上班才对！这条巷子，也根本不是他去机械厂的必经之路！
陆峻也看到了她，刹住车，眉头瞬间拧紧。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迅速扫过她这一大早出现在此地的身影，扫过她裹得严实的头巾，扫过她沾着晨露和泥点的裤腿，以及……她脸上还未来得及完全掩饰掉的、某种异常的情绪。
“林晚？”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惊疑和审视，“你这么早，在这里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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