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张皱巴巴的毛票和半市斤粮票,被林晚用一块破布包了又包,藏在了炕席最深处、最不易察觉的角落。
它们像一簇微小的火种,在她冰冷绝望的心底持续散发着微弱却执拗的热度。
第一次黑市交易的惊险,让她后怕了好几天。每次听到巷口传来不同寻常的动静,她的心脏都会下意识地收紧。
但恐惧过后,一种更强烈的渴望却燃烧起来——那点微薄的收获,证明了她这条路是可行的,证明她并非毫无希望。
她变得更加谨慎,不再轻易去那个固定的“市场”,而是更频繁地往后山跑。
她对草药的辨识越来越熟练,手脚也利落了许多。她知道哪些地方阳坡的柴胡长得壮实,哪些背阴处的远志品质更好。
她甚至还发现了一小片野生的酸枣树,上面挂着不少干瘪却宝贵的酸枣仁。
她的“库存”在炕席下慢慢增加。除了药材,她偶尔也会挖些品相好的野菜,混在一起带回来,既做了掩护,也能真当吃食,省下点口粮。
婆婆王凤兰对她三天两头往外跑依旧不满,但“挖野菜省粮食”这个理由无懈可击,加上林晚每次回来都确实带着一包沾泥带土的野菜,她也只能骂几句“穷命”、“天生劳碌腿”便作罢。
陆峻的观察却似乎更严密了。
有时林晚傍晚回来,能感觉到他打量她的目光,在她沾了泥点的裤脚和带着寒气的手上停留。
他会状似无意地问一句:“后山有什么好东西,让你这么天天跑去?”
林晚总是垂下眼,用事先想好的说辞应付:“没什么好东西,就是点苦菜、荠菜。屋里闷,出去走走头反而清爽些。”
她不敢看他的眼睛,怕被他看出端倪。她能感觉到,陆峻并不完全相信她,这个男人有着知识分子特有的敏感和多疑。
他或许猜不到她在偷偷攒钱计划离开,但一定察觉到了她的变化,并本能地感到不安和失控。
这种无声的较量让林晚倍感压力,却也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尽快离开的决心。
一天,陆峻下班回来,脸色比平时更沉郁些。吃饭时,他忽然开口,语气带着一种刻意压抑的烦躁:“厂里最近要搞优化组合,精简人手。技术不过硬的,怕是悬。”
婆婆一听就急了:“优化组合?那是什么意思?会不会影响到你?你可不能丢了这个饭碗啊!”
陆峻是家里最大的经济支柱和体面所在,他要是工作出了问题,这个家可就真垮了。
“我心里有数。”陆峻闷声道,眉头紧锁,“但以后厂里竞争肯定更激烈,没事少在外面惹麻烦,安生点。”后面这句话,意有所指,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林晚。
林晚心里却是一动。优化组合?精简人手?这是改革的阵痛,也是时代浪潮扑打到这个小城的具体声响。
这意味着,铁饭碗也不那么牢靠了,越来越多的人会被抛入自谋生路的洪流中。危机感会弥漫开来,但同时,也会催生更多的机会。
她更加留意陆峻带回来的报纸,上面的风向越来越明确。
甚至出现了讨论“允许个体经营”是否是“社会主义补充”的理论文章。她如饥似渴地读着每一个字,试图从中拼凑出未来的轨迹。
街面上的气氛也悄然变化着。那些无所事事的青年似乎更多了,打架斗殴、偷鸡摸狗的事情时有耳闻。林晚有一次甚至看到两个半大孩子,偷偷用弹弓打别人家院里的鸡,得手后抓着扑腾的母鸡飞快逃窜,留下主人家愤怒的咒骂。
一种躁动的、混乱的、却又充满原始生机的力量,正在冰面下涌动,等待着破冰而出的时机。
林晚知道,她必须更快一些。
她开始尝试拓展“客户”。挖野菜时,她会刻意留意那些看起来面色焦灼、像是家里有病人的人。
有一次,她听到两个老太太在唠叨家里孩子夜里惊悸睡不好,她犹豫了很久,最终鼓起勇气,趁周围没人,悄悄上前,低声说:“大娘,我家里有点老辈留下的远志,安神的,您要么?”
那老太太警惕地打量她,但或许是病急乱投医,或许是林晚看起来确实不像坏人,她最终小声问了价。林晚报了个比黑市稍低的价格,顺利做成了交易。
这种方式效率低,风险也不小,快乐观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但胜在隐蔽。几次下来,她炕席底下的布包又沉了一点点。
但她最大的那包药材,一首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出手。量稍微大一点,就需要一个更稳妥的渠道。
转机发生在一个周末。婆婆王凤兰又带着陆小娟出门了,这次是去邻县喝喜酒,要晚上才能回来。陆峻也被厂里叫去开会。
真是天赐良机。
林午仔细地将最好的柴胡和远志分出来,包成两个小包,揣进怀里最深处。她需要再去一次那个隐秘的市场,今天必须把手里的“硬货”换成最实在的钱和粮票。
她熟门熟路地绕到供销社后面的巷子。今天人似乎比上次还多些,气氛却有种莫名的紧张和兴奋。人们交换着眼色,低语声窸窣。
林晚刚在一个角落蹲下,还没打开布包,旁边一个卖鸡蛋的大婶就悄悄凑过来:“闺女,今天小心点,听说市管会集中行动,抓得严。”
林晚心里一咯噔,立刻就想走。
但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工装、面色憔悴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过来,目光急切地扫过几个摊位,最后落在林晚刚掀开一角的布包上。
“你这卖的是药材?”男人压低声音问,语气带着焦虑。
林晚警惕地点点头。
“有柴胡吗?我老婆病了,厂里卫生所开不出药,医院又排不上号,着急用!”男人语速很快,眼神里的急切不似作假。
林晚犹豫了一下。风险太大了。但这个男人看起来是真心急需。
“有一点。”她低声说,稍微打开布包让他看。
男人一看,眼睛亮了:“品相不错!怎么卖?我都要了!”
他报了个价,甚至比林晚心理预期的还要高一点。显然,他是真的着急。
巨大的诱惑摆在面前。林晚的心脏狂跳。做成这一单,她离目标就近了一大步!
她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周围,巷口似乎没什么异常。
“行……”她咬咬牙,正准备交易。
突然!巷子另一端传来一声尖锐的哨响!紧接着是杂沓的脚步声和怒吼:“都不许动!市管会!”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惊叫声、奔跑声、东西被打翻的声音响成一片!
“妈的!”那男人骂了一句,脸色煞白,也顾不上买药了,扭头就跑!
林晚魂飞魄散,一把抓起布包塞进怀里,跟着人群没命地往巷子另一头跑!她听见身后传来呵斥声和追赶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她慌不择路,一头撞进一个死胡同!完了!她心脏骤停,绝望地回头,只见一个穿着蓝色制服、戴着红袖章的人正朝她冲过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旁边一扇破旧的木门突然打开一条缝,一只粗糙的手猛地伸出来,将她一把拽了进去!
门砰地一声在她身后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和追赶。
黑暗中,林晚背靠着门板,剧烈地喘息,吓得几乎软倒在地。
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丫头,不要命了?今天也敢出来?”
借着门缝透进来的微光,林晚勉强看清,拉她进来的是一个头发花白、满脸皱纹的老太太。屋里光线很暗,堆满了杂物,有一股浓重的草药味。
“谢……谢谢您……”林晚惊魂未定,话都说不利索。
老太太摆摆手,凑到门缝边往外看了看:“走了……啧,又白跑一趟。”她转过身,浑浊的眼睛打量着林晚,“你卖药材?”
林晚下意识捂住怀里的布包,警惕地看着她。
老太太嗤笑一声:“捂什么捂,满屋子都是药味,我闻了一辈子了,能不知道?”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以后别去那儿了。想要换东西,后天早上,去城西山货站后墙根,那儿……有人收。”
林晚的心猛地一跳,看向老太太。老太太却不再多言,转身摸索着走到一个堆满草药的簸箕前,自顾自地挑拣起来,仿佛她只是随手做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林晚站在昏暗的屋里,听着外面逐渐远去的哨声和脚步声,手心冰凉,却又有一种绝处逢生的恍惚。
城西山货站后墙根……有人收?
一条新的、或许更隐秘的路径,似乎在她眼前露出一丝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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