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隆坡的午后，阳光透过双子塔的玻璃幕墙，在会议室里投下锐利的光斑。林晚坐在长桌一端，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平板电脑上的数据图表——那是陈老板提供的榴莲干原料检测报告，各项指标完美得近乎刻意。
"林总，这批货的成色确实没得挑。"陈老板笑着递过雪茄盒，"我表弟的种植园今年用了新技术，甜度提高了两个点，纤维感也更细腻。"
林晚抬手婉拒了雪茄，目光仍停留在报告末尾的微生物指标上："陈老板，去年同一批种植园的榴莲，采收期遇到雨季，霉菌毒素超标了0.3个点。今年降水更多，这份报告却显示零污染——你们的新技术确实令人惊叹。"
陈老板的笑容僵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哎哟，林总真是火眼金睛！其实我们新建了全封闭烘干房，温湿度都是智能控制的......"他边说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份补充文件，"这是瑞士SGS的认证证书，您放心，绝对符合出口标准！"
林晚接过证书，目光扫过烫金的防伪标识，忽然注意到送检日期——竟然比采收期还早半个月。她不动声色地将证书推回桌面："冷链车明天到口岸？"
"己经安排好了！"陈老板如释重负，"就是越南那边的清关......"他压低声音，"最近海关新换了分管副署长，查验力度特别大。不过您放心，我让表弟找了条靠谱的通道，多付点‘加速费’，保证当天放行！"
会议室里的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林晚端起茶杯，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的面容。她想起周凛生前总念叨的话："东南亚的生意场上，明面的规则写在纸上，暗地的规则刻在人情里。"
"加速费多少？"她突然问。
陈老板显然没料到如此首白的发问，支吾着比了个手势："每柜......这个数。但绝对物超所值！他们承诺开绿色通道，免开箱查验，省下的仓储费和损耗更划算！"
林晚的指尖在茶杯沿口轻轻画着圈。这笔额外支出不在预算内，但想到榴莲干娇贵的特性——多滞留一天就可能发酵变质，生产线停工等待的损失确实更大。
"发票怎么开？"她抬起眼。
陈老板搓着手笑："这种‘服务费’哪来的发票......到时候让运输公司凑点油票抵账就行，大家都这么操作。"
茶杯被轻轻放回碟中，发出清脆的磕碰声。"不必了。"林晚站起身，"按正常流程报关，该查验就查验。如果货物质量真如报告所示，不怕耽误这一天半天。"
"林总！这......"陈老板急得额头冒汗，"新来的副署长是河内空降的，听说特别较真！万一抽到开箱，光是验货就要折腾三天！"
"那就等三天。"林晚拎起公文包，"‘南林’的每一笔支出都要经得起审计。更何况......"她目光扫过那份过于完美的检测报告，"我对你们的新技术很好奇，正好借海关的仪器验证一下。"
返回酒店的车上，苏晴忍不住担忧："林总，陈老板虽然滑头，但渠道确实靠谱。去年我们走正规报关，被卡了整整一周，最后赔了客户10%的违约金......"
"去年是去年。"林晚望着窗外掠过的棕榈树，"现在黎文辉盯着我们，台商林世雄等着抓把柄——任何‘擦边球’都可能变成致命伤。"她忽然转头问苏晴，"让你查阮氏珠宝和黎文辉的关系，有进展吗？"
苏晴连忙递过平板："阮氏珠宝的法人阮秋霞，是黎文辉妻子的堂妹。他们最近在河内开了第三家分店，开业典礼上出现了不少政府要员。还有......"她调出张照片，"您看这个翡翠摆件，和黎文辉办公室那尊几乎一模一样。"
照片里，黎文辉正笑着为珠宝店剪彩，身后博古架上摆着尊通体翠绿的貔貅。林晚放大图片——貔貅底座刻着"财源广进"西个汉字，落款竟是"林世雄敬赠"。
"有意思。"林晚轻笑，"台商给越南官员送翡翠，通过官员亲戚的珠宝店洗白——这手法倒是古今通用。"
车驶入酒店旋转门时，林晚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黎文辉的私人号码，接通后却是娇柔的女声："林总，我是阮秋霞。听说您对翡翠很有研究？我们新到了一批老坑冰种，要不要来品鉴品鉴？"
林晚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窗外，双子塔的玻璃幕墙正将夕阳折射成破碎的金光。
"阮总好意心领了。"她声音平静，"可惜我对珠宝一窍不通。倒是听说您表哥黎厅长喜欢收藏紫砂壶？我们岭南有位国家级工艺师，最近刚好烧了套‘竹报平安’......"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传来意味深长的轻笑："林总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只走阳关道。"
挂断电话时，苏晴忧心忡忡："您这样回绝，会不会得罪黎厅长？"
"贪腐是裹着蜜糖的毒药。"林晚推开车门，"尝一口确实能解渴，但毒性会渗进骨子里——周凛在世时最恨这个，我不能让‘南林’染上这种病。"
电梯镜面映出她略显疲惫的脸庞。那一刻她忽然想起父亲——那位老中医总说"正气存内，邪不可干"。如今她才真正明白，无论是治病还是治企，守住根本才是唯一的生路。
深夜的酒店套房里，林晚对着笔记本电脑屏幕出神。邮箱里躺着三封新邮件：越南海关发来的查验通知，陈老板气急败坏的抱怨信，以及黎文辉秘书"恰好"转发来的东盟海关便利化研讨会邀请函。
她起身走到窗前。吉隆坡的夜景璀璨如星河，却照不亮人心深处的幽微角落。远处传来清真寺的祷告声，悠长而空灵，仿佛在叩问每个聆听者的灵魂。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晓楠发来的视频请求。画面里女儿举着张蜡笔画，背景是岭南家中的书房："妈妈你看！我画了爸爸在云端种榴莲树！老师说榴莲树要十年才结果，但是爸爸的树己经结满星星了！"
林晚的眼眶骤然发热。她想起周凛生前最爱的诗句——"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告诉老师，"她对着屏幕轻声说，"爸爸种的不是榴莲树，是楠木。楠木成材要百年，但它的香气能传得很远很远......"
窗外，一架飞机正掠过天际，航灯在夜空中划出银色的线。林晚知道，明天的太阳升起时，还有无数场硬仗要打。但此刻，她只是静静站着，任由东方的启明星将清冷的光辉洒落肩头。
暗流汹涌的商海里，总得有人守着那盏不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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