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隆——”
大地在呻吟。
不是错觉。
是整个地下王国的黄土骨架，都在这股来自地表之上的恐怖力量下，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头顶的油灯剧烈摇晃，光影在地窨子里狂乱地舞动，土屑簌簌落下，砸在每个人的肩头。
“来了！”
值班员的声音变了调，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
指挥部里，那台地脉感应器的玻璃板上，代表洪水的蓝色光斑，正以一种毁灭性的姿态，疯狂侵蚀着代表赵家峪的地图。
“报告！一号区域，A3号通风口被冲垮！洪水灌进来了！”
“报告！三号生活区出现管涌！水……水堵不住了！”
电话线里，传来的不再是汇报，而是夹杂着水声与惊呼的绝望嘶吼。
一股混合着泥土腥味和刺鼻汽油味的热浪，顺着通风管道倒灌而入。
火，也来了。
地下王国，瞬间从坚不可摧的堡垒，变成了摇摇欲坠的铁棺材。
低洼的生活区，己经成了一片泽国。浑浊的洪水没过了膝盖，卷着杂物，冲击着每一个试图站稳脚跟的人。
一个年轻的护士看着冰冷的泥水从墙角不断渗出，漫过她的脚踝，她再也控制不住，抱着头蹲在地上，发出了压抑的哭声。
恐慌，如同这无孔不入的洪水，开始在每个人的心里蔓延。
“旅长！西边的防水闸门快撑不住了！压力太大了！”
炮子浑身湿透，像个泥猴一样冲了进来，他的眼睛红得吓人。
“他娘的！这群畜生！”
他一拳砸在沙盘上，震得上面的小旗子一阵摇晃。
“旅长！跟他们拼了！咱们冲出去，就算死，也得拉几个垫背的！”
地窨子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沙盘前那个挺拔的身影上。
杨铁静静地站着，看着地图上那些被洪水和火焰标记的区域，一动不动。
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慌乱。
甚至，连一丝凝重都没有。
他反而，慢慢地，抬起了手，拿起了桌上那部连接着工兵总指挥室的红色电话。
“时机，到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平了所有人心中滋生的恐慌。
“启动，‘龙王’计划。”
炮子像一头发疯的公牛，转身又冲回了洪水中。
几个孩子被困在一个即将被淹没的窑洞里，吓得哇哇大哭。
“都给老子让开！”
炮子撞开人群，一个猛子扎进了齐腰深的水里。他一手一个，将两个孩子夹在胳膊下，又用嘴咬住另一个孩子的衣领，在湍急的水流中艰难地向高处转移。
一股暗流涌来，他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卷走。
他死死抠住墙壁的缝隙，指甲迸裂，鲜血混入泥水，脸上青筋暴起。
“他娘的！老子还没看到去东京，怎么能死在这儿！”
他怒吼一声，用尽全身力气，将孩子们推上了安全地带。
而在另一条主干道上，一号防水闸门正在发出刺耳的“嘎吱”声，巨大的水压让厚重的钢板都发生了变形。
“连长！撑不住了！再过一分钟，整个军火库都要完蛋！”一个年轻的工兵战士吼道。
工兵连长看了一眼身后那扇通往军火库的大门，又看了一眼面前即将崩溃的闸门。
他猛地推开身边的战友。
“你们快走！去守二号门！”
说完，他用自己的身体，死死顶住了闸门上最薄弱的那个连接点。
“连长！”
“滚！”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这个字。
洪水从他身边的缝隙中喷涌而出，瞬间将他吞没。
他甚至没有发出一声惨叫。
那道闸门，却奇迹般地多坚持了三十秒。
这三十秒，为军火库的紧急转移，赢得了最后的时间。
这样的场景，在地下王国的每一个角落上演。
没有豪言壮语。
只有沉默的行动，与悲壮的牺牲。
几乎在同一时间，几个被洪水冲开的隐蔽出口，几道黑影如鬼魅般窜出。
猴子带着他的特战队，脸上涂满了泥浆，他们利用泛滥的洪水作为掩护，悄无声息地摸向了日军的后方。
地面上，松井少佐和赖宝正站在高处，兴奋地看着自己的“杰作”。
“哈哈哈！杨铁！你听到了吗？这是你的王国，在哭泣！”
赖宝张开双臂，状若疯魔。
松井的脸上也露出了残忍的笑容。他仿佛己经看到了自己因为平定太行山顽匪，而得到晋升的场面。
就在这时，他们后方的燃料库，突然爆起一团巨大的火球。
“轰！”
剧烈的爆炸，甚至盖过了洪水的咆哮声。
紧接着，他们用来抽水的几台大功率水泵，也接二连三地哑了火。
松井的笑容，僵在了脸上。
赖宝那张扭曲的脸，也瞬间凝固。
“怎么回事？！”
混乱中，猴子己经带着人，消失在了茫茫雨夜里。
地下指挥部。
杨铁放下了电话。
他拿起指挥杆，在沙盘上，地下王国结构图的几个特定位置，重重地点了一下。
“引爆。”
“轰隆！”
“轰隆隆——！”
这一次的巨响，不是来自地表，而是来自地底更深处。
整个地下王国，都随之剧烈地摇晃起来。
正在洪水中挣扎的炮子，感觉脚下的水流方向，突然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原本疯狂涌入的洪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喉咙，势头猛地一缓。
紧接着，水位，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下降。
“这……这是怎么回事？”
炮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泥水，满脸的不可思议。
他看到，那些原本被用来排水的通道，此刻正像一条条贪婪的巨蟒，将涌入的洪水，疯狂地吸向地底更深处。
杨铁炸开了预设的几个爆破点。
这些爆破点，连接着一条不为人知的地下暗河，通往一个废弃了上百年的巨大矿洞。
他没有试图去堵住洪水。
他只是给这条暴怒的“黄龙”，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巢穴。
水患，解了。
随着水位的下降，那些被汽油引燃的火焰，也失去了蔓延的介质。厚重的防火隔离墙，将它们牢牢地锁在了几个被放弃的区域。
当通风系统重新启动，新鲜的空气再次涌入地道时。
所有幸存下来的人，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他们看着那些退去的洪水留下的狼藉，看着那些被熏黑的墙壁，脸上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
只有一种，近乎于看神迹的，深深的震撼。
地面上。
松井少佐呆呆地看着那几个被炸毁的燃料库和水泵，又看了看再也没有动静的赵家峪洞口，大脑一片空白。
“不可能……这不可能……”
他喃喃自语。
水淹，火攻，这是绝户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赖宝的身体，在冰冷的雨水中，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那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恐惧。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村口。
那里一片死寂。
但那份死寂，此刻在他看来，却像是一只蛰伏的巨兽，张开了无声的巨口，充满了嘲讽。
他又输了。
输得比上一次，更加彻底，更加屈辱。
他不仅没能淹死杨铁，反而赔上了自己好不容易从筱冢义男那里要来的工兵设备和燃料。
他甚至能想象到，筱冢义男在收到这份战报时，那张冰冷而失望的脸。
一个连自己老窝都保不住的“毒蝎”。
一个用尽手段都杀不死对手的“王牌”。
他在日本人眼里的价值，正在飞速清零。
“撤……撤退……”
松井少佐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声音里带着哭腔。
赖宝没有动，他只是站在那里，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他那张己经毫无血色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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