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就这么让他跑了？”他闷声问走到跟前的杨铁。
杨铁拿起一支刚缴获的毛瑟步枪，卸下弹夹，检查枪机，动作流畅。“一条被打断了腿的狗，只会叫得更凶。他会替我们告诉所有想来找麻烦的人，我们这块骨头有多硬。”
他把步枪扔给王大山：“与其惦记一条丧家之犬，不如想想怎么把我们这两百多号人，炼成一块铁。”
夜里，队伍在峡谷后方一处隐蔽的林地里宿营。篝火燃起，驱散了山间的寒意。新加入的俘虏兵们缩在角落，捧着热腾腾的肉汤和干粮，狼吞虎咽，眼神里还带着惊魂未定的恐惧和茫然。他们想不明白，自己前一刻还是围剿别人的“官军”，怎么一转眼就成了这支“红匪”的一员，还吃上了这辈子都没吃过的饱饭。
杨铁没有搞什么思想动员大会。他只是让老兵们把缴获的药品拿出来，给所有伤员，不论新旧，都换了药。一个桂军的小伙子腿上中了弹片，疼得首哼哼，警卫员小张笨手笨脚地给他清洗伤口，上药，包扎。那小伙子看着小张认真的侧脸，嘴唇动了动，最后把头埋进膝盖，肩膀一耸一耸地哭了起来。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一阵尖锐的哨声就划破了林地的宁静。
“全体集合！”
王大山的声音粗犷有力。所有老兵都一骨碌爬了起来，迅速整理好装备，五分钟内就站好了队。而那些新兵蛋子则乱作一团，找鞋的，穿裤子的，手忙脚乱。
杨铁站在队伍前，脸色平静。“从今天起，我们这支队伍，就叫‘钢铁营’。我不管你们以前是干什么的，是红军，是白军，还是被抓来的壮丁。进了这个营，就只有一个身份——钢铁营的兵。”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尤其是那些畏畏缩缩的新兵。“在这里，没有老爷，也没有大爷。想吃饭，想活命，就得守规矩，就得练本事。跑不完五公里，今天就没饭吃。”
“五公里？”一个新兵失声叫了出来，脸上写满了不敢置信。
王大山眼睛一瞪：“怎么，怕了？怕了现在就滚蛋，扒了你身上这身皮，滚回山里去！”
没人敢动。
“出发！”
杨铁一声令下，自己第一个带头跑了出去。陈默、王大山带着老兵们紧随其后。新兵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咬着牙，跌跌撞撞地跟上。
这简首是一场折磨。没跑出两公里，新兵队伍就拉成了一条长线，掉队的、岔气的、呕吐的，比比皆是。
一个瘦得像竹竿的年轻人，之前是个账房先生，此刻瘫在地上，脸色发白，喘得像个破风箱。“不……不行了，排长，我……我跑不动了……”
带队的排长老兵没骂他，只是停下来，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他。“喝口水，歇口气。但别停太久，不然就真站不起来了。”
年轻人喝了口水，看着前面那些虽然也气喘吁吁，但依旧保持着队形的老兵，看着那个始终跑在最前面的营长背影，他咬了咬牙，用步枪撑着地，又站了起来。
队伍的最后面，原星没有参加跑步。杨铁给了他一个新任务——开办扫盲班。
这位燕京大学物理系的高材生，此刻正拿着一根木炭，在一块剥了皮的树干上，画着歪歪扭扭的方块字。他的学生，是十几个同样不识字的老兵和新兵。
“这个，读‘一’，就是一杆枪的‘一’。这个，是‘二’，两只眼睛的‘二’。”原星推了推他那厚厚的眼镜，讲得一本正经。
一个憨厚的壮汉兵，对着树干抓耳挠腮，憋了半天，问：“先生，那俺的名字咋写？”
“你叫什么？”
“俺叫牛大胆。”
原星想了想，在树干上画了一个带角的牛头，又画了一个圆滚滚的人形，旁边写了个“大”字。“你看，这就是‘牛’，这就是‘大’，这个‘胆’……有点复杂，我们先从简单的学起。”
牛大胆看着那个滑稽的牛头，咧开嘴笑了。周围的战士们也跟着哄笑起来，沉闷的训练气氛里，多了一丝轻松的暖意。
杨铁的“钢铁营”就在这锁龙峡的后山，开始了为期三天的整训。
白天，是极限体能和队列操练。杨铁把现代军队的训练方法简化，揉进了这个时代的背景里。三三制战术小组，交叉掩护，卧倒出枪，每一个动作都抠到最细。王大山一开始还嫌麻烦，觉得花里胡哨，不如首接冲锋来得痛快。但在一次小组对抗演练中，他带着的一个班，被小张带着的、严格执行战术动作的另一个班打得“全军覆没”后，他彻底没了脾气。
“他娘的，这玩意儿邪门！”他一边嘟囔着，一边老老实实地学着匍匐前进。
陈默则看得更远。他发现杨铁教的这些，不只是杀人技，更是保命的法门。每一次卧倒，每一次掩护，都意味着能让一个战士在战场上多活一秒。他开始主动配合杨铁，用自己丰富的带兵经验，把那些生硬的战术条令，变成老兵们能听懂的土话。
晚上，原星的扫盲班就开课。后来，不只是学认字，他还开始教基础的算术。
“一门炮，要打中一千米外的敌人，炮口要抬高多少，这就要算。你们谁算得快，以后就跟我去玩炮。”原星的话，比任何动员都有用。
短短三天，这支成分复杂的队伍，就像被扔进了一个烧红的熔炉。没用的杂质被烧掉，剩下的，则被捶打、淬火，渐渐熔炼成一个整体。那些前俘虏兵的眼神，从恐惧、麻木，慢慢变成了好奇、信服，最后，是一种找到了归属的踏实。
他们开始明白，跟着这个年轻的营长，不光有饱饭吃，还能学到一身真本事，活得像个人。
第三天下午，杨铁把小张叫到跟前。
“带上两个最机灵的兵，换上桂军的衣服，去南边的大路上摸一摸。别惹事，我只要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小张好奇地问。
“舌头。”
入夜，小张带着人回来了。他们没带回俘虏，却带回一个沉甸甸的邮差皮包。
“营长，我们运气好。”小张压着兴奋，“碰上个掉队的信使，骑着头瘦驴，打着瞌C睡。我们没惊动他，就把他挂在驴屁股上的包给顺来了。”
杨铁接过皮包，倒出里面的东西。一沓沓公文，还有几份用火漆封口的密信。他拆开其中一封，快速扫视着。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将信上的信息与自己脑中的历史知识进行比对。
【情报分析：中央军薛岳部、湘军何键部、川军刘湘部、桂军白崇禧部，共计二十余万大军，正从西面八方合围而来。我主力红军在湘江之战后损失惨重，被迫放弃与红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转兵进入贵州。】
【关键信息：主力部队目前正向黔北地区集结，敌军判断我军意图攻占贵州省会贵阳，己将重兵调往贵阳方向。而黔北重镇遵义，此刻兵力空虚。】
遵义！
杨铁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知道这个名字的分量。那不仅是一座城市，更是一个决定中国革命命运的转折点。历史的车轮，正滚滚向前，即将碾过那个关键的节点。而他们这支小小的“钢铁营”，竟然阴差阳错地，跑到了历史舞台的侧幕边上。
他猛地站起身，在篝火前来回踱步。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脑中升起。
去延安是回家。但如果能在回家之前，为这个家，搬开一块最大的绊脚石呢？
他摊开地图，陈默、王大山、原星等人立刻围了过来。
“营长，有新情况？”陈默问。
杨铁的手指，没有再指向遥远的北方，而是重重地落在了地图上一个他们从未关注过的城市上。
“我们不往北走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我们的大部队，就在我们前面。他们有危险。”杨铁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进平静的湖面，“几十万大军正围着他们，而他们最需要一个落脚点，一个喘息的地方。”
他的手指，在那个城市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这里，遵义。现在是一座空城。我们必须抢在敌人反应过来之前，把它拿下来，送给主力一份大礼。”
王大山张大了嘴，半天没合上：“营长，你……你没开玩笑吧？那可是一座城！就凭我们这两百多号人？”
“谁说我们要硬打了？”杨铁的眼中闪烁着一种奇异的光芒，那是猎人看到猎物时才会有的光。
他抬头，环视着自己亲手锻造出的这些精兵，看着他们眼中燃起的信任和战意。
“换上我们最好的行头，带上我们最利索的家伙。”
“目标，遵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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