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长，你……你没发烧吧？”
王大山第一个打破了死寂，他伸手就想去摸杨铁的额头，被杨铁一巴掌拍开。
“拿下一座城？就凭我们这两百多号人？这比上回马岭挖坑还邪乎。”王大山瞪着眼睛，觉得这事儿比原星嘴里的“抛物线”还难懂。
不只是他，所有人都被这个疯狂的计划砸蒙了。他们是打赢了几仗，缴获了些好东西，可骨子里，他们还是那支从湘江边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残兵。去打一座城？那是什么概念？
陈默没有说话，他只是死死盯着地图上“遵义”那两个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他比王大山想得更多。他知道，如果杨铁说的是真的，主力部队正被几十万大军围追堵截，那么一座兵力空虚的县城，对主力而言，就不是一座城，而是一口能救命的气。
“营长，你有多大把握？”陈默的声音很沉。
“硬打，一成都没有。”杨铁的回答干脆利落，让刚刚燃起一丝幻想的众人心又凉了半截。
“但我们不硬打。”杨铁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那堆刚缴获的、还带着血腥味的桂军军服上。“我们要演一出戏。”
他拿起一份从邮差包里翻出的公文，在火光前展开。“黔军总司令王家烈，为了防我们主力，把他手下最能打的两个师都调去了贵阳和乌江沿线。现在遵义城里，只有一个守备团，还都是些没见过血的新兵蛋子和抽大烟的老油条。城防司令叫什么……哦，侯之担，胆子比兔子还小。”
这些情报，就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众人脑中的一扇门。
“我们，就扮成去增援遵义的‘友军’。”杨铁指着那些军服，“我们有桂军的衣服，有中央军的武器，甚至还有几张能唬人的公文。我们是什么部队，全凭我们自己一张嘴。”
原星的眼睛亮了，他扶了扶眼镜，抢着说：“黔军内部派系林立，装备混杂，指挥系统一塌糊涂。一支番号陌生的‘过路部队’突然出现，只要手续齐全，他们根本没胆子，也没能力去仔细核实！”
他从怀里掏出个小本子和一支笔，激动得像个发现了新大陆的学者：“营长，缴获的公文里有黔军司令部的印章样式和签发格式，给我半天时间，我能伪造出一份天衣无缝的调防命令！”
王大山看着这两个一唱一和的“读书人”，脑子还是有点转不过弯：“演戏？咋演？我们这一个个黑得跟炭似的，说话土得掉渣，谁信啊？”
“所以，从现在开始，我们进行为期一天的‘演员培训’。”杨铁的嘴角勾了勾，“所有人，换上缴获的军装。从走路姿势，到说话语气，都得给我改。谁要是还缩着脖子，一副穷当兵的样子，今天晚上的肉汤就别喝了。”
林子里顿时热闹起来。
两百多号人手忙脚乱地换上崭新的官军制服。衣服虽然合身，但穿在他们身上，却怎么看怎么别扭。一个个不是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就是挺着胸膛，走起路来像只螃蟹。
“不对不对！”一个以前给地主当过长工的新兵，此刻成了“表演指导”，他对着牛大胆那样的壮汉首摇头，“官长们走路，下巴得抬高三寸，眼睛得往天上瞧，看人得用眼角瞟！你这哪是官长，你这是要去收租！”
王大山也换上了一身少校军服，人高马大，还真有几分威风。他学着记忆里那些国军军官的样子，背着手，挺着肚子，在队伍里来回溜达。
他走到一个正努力学“官腔”的小兵面前，清了清嗓子，沉声问：“你！哪个部分的？”
那小兵吓了一跳，憋了半天，涨红了脸，大声回答：“报……报告老总！俺是……俺是伙夫营的！”
“噗——”
周围顿时笑倒一片。王大山也绷不住了，一巴掌拍在那小兵的后脑勺上：“你他娘的才是伙夫！全家都是伙夫！要叫‘长官’！是‘卑职’！懂不懂？”
整个营地，都充满了这种啼笑皆非的操练。
杨铁把陈默、王大山和几个连排长叫到一起，进行最后的任务分配。
“陈团长，你年纪大，看起来稳重。你来扮演我们这支‘中央军独立督导营’的营长。记住，多听少说，架子要足。”
“王大山，你当副营长。你的任务就一个，横。谁敢盘问，你就瞪眼，拍桌子，把你在山寨里的那套拿出来。”
“是，营长！”王大山拍着胸脯，感觉这个角色是为他量身定做的。
“原星，你是我的随军参谋。所有文书上的事，都由你来应付。记住，多用他们听不懂的词，什么‘战区统筹’、‘战略转移’，把他们绕晕。”
“明白。”原星推了推眼镜，镜片后闪着兴奋的光。
“那我呢？”警卫员小张急切地问。
“你？”杨铁看了他一眼，“你和剩下的人，都是兵。你们的任务，就是把我们缴获的那些好东西，都给我亮出来。机枪，迫击炮，擦得锃亮。走路要横，眼神要飘，让城里那帮草包看看，什么是‘中央军’的精锐。”
这哪里是去打仗，这分明是去武装游行。
一天后，一支奇怪的部队出现在了通往遵义的大路上。
他们穿着中央军和桂军混搭的制服，却个个都背着崭新的中正式步枪。队伍中间，八挺捷克式轻机枪和三门拆解开的迫击炮，被骡马驮着，用油布仔细盖着，但依旧能看出那慑人的轮廓。
士兵们走得吊儿郎当，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嘴里叼着草根，眼神里带着一股子傲慢和不屑。
王大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把武装带勒得紧紧的，肚子挺得老高。他看到路边有几个逃难的百姓，立刻把脸一板，粗声大气地呵斥：“看什么看！没见过中央军吗？滚远点！”
那几个百姓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躲进了旁边的田埂里。
队伍后面，陈默看着王大山那副活灵活现的做派，忍不住对身边的杨铁苦笑：“这家伙……真是个人才。”
杨铁没有笑。他穿着一身普通的士兵服，混在队伍里，像一个最不起眼的影子。但他的眼睛，却像鹰一样，时刻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黄昏时分，远方的地平线上，终于出现了一道青灰色的轮廓。
是遵义的城墙。
所有人的心，都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嬉笑打闹的声音消失了，队伍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城门楼下，几个穿着黔军军服的哨兵懒洋洋地靠在墙边，其中一个还在打哈欠。当他们看到这支装备精良、气势汹汹的部队开过来时，脸上的慵懒瞬间变成了警惕和紧张。
一个看似是班长的哨兵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拦住了队伍。
“站住！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王大山马鞭一指，差点戳到那哨兵的鼻子上，眼睛一瞪：“瞎了你的狗眼！中央军剿匪督导营路过，还不快快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歇脚！”
那哨兵被他吼得一哆嗦，但还是没敢让路：“长……长官，我们没接到上峰的通知……您得有公文……”
“公文？”王大山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他回头，对着队伍大喊，“弟兄们，人家要公文！”
队伍里，原星不紧不慢地催马上前，他穿着一身笔挺的参谋制服，手里拿着个皮包，神情倨傲。
他从皮包里抽出一份盖着鲜红大印的文件，在那哨兵眼前晃了晃，又迅速收了回去，用一种带着怜悯的语气说：“这是南京首接下发的紧急军令，你有资格看吗？耽误了剿匪大计，你有几个脑袋够砍的？”
那哨兵哪里见过这阵仗，吓得脸都白了。他求助似的看向城楼。
城楼上，一个军官探出头来，显然是这里的头儿。他犹豫地看着下面这支装备精良的“中央军”，又看了看原星手里那份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紧急军令”，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杨铁在队伍里，不经意地咳嗽了一声。
这是信号。
队伍里，负责扛着迫击炮炮管的几个壮汉，像是没站稳，脚下一滑。
“咣当——”
沉重的炮管“不小心”从骡马背上滑了下来，重重地砸在青石板路上，发出一声巨响。
城楼上下的所有黔军士兵，目光都被那黑洞洞的炮口吸引了过去。他们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了一下。
城楼上的军官脸色变了又变。
杨铁混在人群里，抬头看着他，脸上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
他没有说话，但那眼神仿佛在说：
“门，你是开，还是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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