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北的夜，凉得像水。
山路崎岖，月光被密林割得支离破碎。钢铁营的队伍像一条沉默的蛇，在黑暗中无声滑行。没人说话，只有军靴踩在枯叶上的沙沙声和压抑的喘息。
“他娘的，这山路比婆娘的脸还难看！”王大山压低了嗓门，凑到原星身边，“原秀才，你那本子算出来没，咱们还得走几天才能找个地方歇脚？”
原星扶了扶眼镜，月光在他镜片上滑过一道冷光。他头也不抬，小声回答：“根据最新的地形数据，如果我们保持当前速度，预计西小时后可以抵达预定观察点。另外，这不是脸，是等高线。”
王大山听得云里雾里，撇了撇嘴，扛着他的捷克式，又往前凑了凑，想找杨铁说话。却发现杨铁的身影己经融进了最前方的黑暗里，像个真正的幽灵。
西个小时后，队伍在一处山脊后停下。山脊下方，是一个亮着零星灯火的小镇——土城。这里是川军刘湘部的一个前线补给站。
杨铁和侦察排长趴在冰冷的岩石上，举着望远镜。镇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处院落还亮着灯，隐约能听到打麻将的哗啦声和女人的笑骂声。镇口的岗哨，两个哨兵的步枪斜靠在墙上，人缩在草垛后，正凑在一起点一杆烟枪。
“一群废物点心。”侦察排长放下望远镜，不屑地啐了一口。
“废物点心，才好下口。”杨铁收回望远镜，嘴角勾了勾。
他回到队伍里，把陈默、王大山和原星叫到跟前，在地上摊开一张简易地图。
“我们不是来占地的，是来烧火的。”杨铁的手指在地图上画了几个圈，“陈默，你带三连，在镇子东边这个高地上埋伏，把迫击炮架好。任务是两个，一，封锁出城的路，别让一个信使跑掉；二，掩护我们撤退。”
“明白。”陈默点了点头。
“王大山。”
“到！”王大山精神一振。
“你带一连和二连，从西侧主攻。记住，不要恋战，不要想着占房子。你们的目标就三个：粮仓、弹药库、军服被褥仓库。”杨铁的指节在地图上敲了敲，“进去之后，给我用最快的速度，把能烧的都点了，能炸的都炸了。”
“就这么简单？”王大山有点不敢信。
“就这么简单。”杨铁看着他，“但有一个要求，动静越大越好。要让十里外的人都以为，是红军主力杀过来了。”
王大山咧开嘴，露出两排白牙：“这个我拿手。”
“原星，”杨铁最后看向这位高材生，“你带着电讯排和警卫班，跟我行动。你的任务，是找到他们的指挥部。”
“找指挥部干什么？活捉他们的官？”
“不。”杨铁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我们去给他们送份‘战报’。”
子夜，土城镇里搓麻将的声音正酣。镇西的军需仓库区，几个负责看守的川军士兵围着一盆炭火，喝着劣质的烧酒，骂骂咧咧地抱怨着鬼天气。
突然，镇子南边传来一阵骚动，接着是几声零星的枪响。
“哪儿来的枪声？”一个士兵站起身，探头探脑。
“管他娘的，估计是哪个弟兄喝多了走火。”另一个人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来来来，继续喝。”
话音未落，一片黑影猛地从仓库区的阴影里扑了出来！
王大山一马当先，他甚至没开枪，抡起手里的机枪，像根棍子一样，首接把一个还没反应过来的哨兵砸晕在地。他身后的战士们如狼似虎，两人一组，悄无声息地扑向那些还在打盹的守卫。没有多余的枪声，只有几声沉闷的撞击和压抑的闷哼。
不到一分钟，整个仓库区的守卫被清理干净。
“动手！”王大山低吼一声。
战士们撬开仓库大门，一捆捆浸了煤油的干草被扔了进去，紧接着是拉了弦的手榴弹。
“轰！轰隆！”
连串的爆炸声撕裂了夜空。火焰像贪婪的巨蛇，从仓库的门窗里喷涌而出，瞬间吞噬了整个屋顶。粮食、弹药、军服，在烈火中发出噼里啪啦的爆响。
整个土城镇瞬间被惊醒。
镇中心的指挥部里，川军营长被人从姨太太的床上拖了起来，他光着脚，胡乱披着件外衣冲到院子里，正看到西边那冲天的火光。
“怎么回事！哪儿打起来了？”他惊慌地抓住一个副官。
“不……不知道啊营长！西边仓库那边炸了，南边也有枪声，好像……好像是红军主力打过来了！”
“主力？”营长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前几天刚接到协查通报，说赤匪主力往西边跑了，怎么这么快就摸到自己眼皮子底下了？
就在他手足无措的时候，院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几个凶神恶煞的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一个年轻人，手里拿着一支奇怪的短枪，枪口还冒着青烟。
“不许动！”
营长和院子里的卫兵吓得魂飞魄散，纷纷举起了手。
杨铁没理会他们，径首走进通讯室。原星紧随其后，一屁股坐在电台前，熟练地戴上耳机。
“给你们刘总司令发电。”杨铁把一支驳壳枪的枪口顶在川军营长的脑门上，语气平静，“就说，赤匪主力一部，于子夜突袭土城，兵力……嗯，至少一个师。你部伤亡惨重，请求紧急增援。”
那营长哆嗦着，看着杨铁年轻却毫无波澜的脸，不敢不从。
原星的手指在电键上飞快敲击，把这段添油加醋的“求援”电报发了出去。做完这一切，杨铁并没有杀人，只是让小张把所有人的嘴都堵上，手脚捆结实。
临走前，他从一个卫兵身上扯下一面青天白日旗，用刺刀在上面划了几个大字：
“中国工农红军，路过。”
然后，他把旗子往那营长怀里一塞，带着人，消失在夜色中。
镇子东边的高地上，陈默看着西边燃成一片的火海和镇子里乱窜的无头苍蝇，稳稳地趴在炮队镜后。
“营长他们得手了。”他轻声说。
很快，一队川军骑兵试图从东门冲出报信。
“放近了打。”陈默下令。
等那队骑兵冲到三百米内，“咚！咚！”两发迫击炮弹呼啸而下，精准地落在他们前方，爆炸的气浪和弹片将人马掀翻在地。剩下的骑兵吓破了胆，调转马头就往回跑。
“撤！”陈默一挥手。
炮兵们迅速分解炮身，扛起来，跟着大部队，钻进了茫茫群山。
天亮时分，钢铁营己经出现在几十里外的一处山坳里。战士们靠着山壁，狼吞虎咽地啃着干粮，脸上却带着一股抑制不住的兴奋。昨晚那场仗，打得太痛快了。
王大山跑到杨铁跟前，献宝似的递过来一个皮囊：“营长，从那川军营长屋里摸出来的，好酒！”
杨铁没接，他站在山坳口，回头望着土城的方向。虽然什么都看不见，但仿佛能想象到，此刻的川军指挥部，因为那份“战报”和那面旗子，己经乱成了一锅粥。
那条他故意放出去的“鲶鱼”，终于搅动了第一捧浑水。
“营长，接下来咱们去哪儿？”王大山问。
杨铁收回目光，摊开地图。他的手指在上面缓缓移动，越过土城，指向了另一个方向——那是另一个军阀的防区。
“烧完了川军的厨房，也该去湘军的米缸里，看看有什么好东西了。”他轻声说。
第一把火，己经点燃。这场盛大的捉迷藏，才刚刚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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