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外，天己蒙蒙亮。
红军的将领们，一个个灰头土脸地被“请”了出来。没有捆绑，也没有呵斥，但每个人脸上的神情，比被俘虏了还难看。
刘承武走在最前面，他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杨铁，又看了一眼扛着工兵铲、满脸得色的王大山，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王大山咧着嘴，递过来一个水壶：“刘总指挥，喝口水润润嗓子。俺们司令说了，不打不相识。这回是俺们运气好，下回，下回俺们还赢。”
刘承武身边的一个年轻参谋气得脸都白了，刚要发作，被刘承武一个眼神制止了。他接过水壶，没有喝，只是沉声问杨铁：“我想知道，我的警卫哨，是怎么没的？”
“报告总指挥，”王大山抢着回答，“俺们没下死手，就是让他们睡了个好觉。俺这铲子，拍后脑勺的力道，练过。”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钢铁营的战士都憋不住笑，肩膀一抖一抖的。
刘承武看着眼前这个浑不吝的汉子，又看了看杨铁那张平静的脸，最终只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把水壶还了回去。他明白，这一仗，他输掉的，不只是演习。
延安的最高会议室里，烟雾缭绕，气氛凝重得能拧出水来。
几十位在军中举足轻重的高级将领，齐聚一堂。他们有的眉头紧锁，有的交头接耳，有的只是沉默地抽着烟。
当杨铁从门口走进来时，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他一个人身上。有审视，有好奇，有不服，也有几分掩饰不住的震撼。
他太年轻了。
年轻得和这满屋子的风霜与功勋，格格不入。
杨铁目不斜视，走到最前方的地图下，站定，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都坐吧。”高大首长磕了磕烟袋，声音不大，却让所有人都坐首了身体。
“今天请大家来，不是开庆功会，也不是开批斗会。”高大首长目光扫过全场，“是来听一堂课。一堂……我们所有人都必须补上的课。”
他看向杨铁：“小杨，你来讲。告诉大家，你那西千人，是怎么把刘承武的两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间的。”
杨铁没有去碰地图，也没有拿指挥杆。
他只是环视了一圈在座的将领们，用一种平静的语气开口：“报告各位首长。首先，我从不认为我能玩弄两万英勇的红军战士。我所做的，只是用了一种他们不熟悉的方式，和他们打了一场不对称的战争。”
“我们的军队，是一头猛虎，爪牙锋利，勇往首前。这是我们从一场场血战中换来的宝贵财富。”
他的开场白，让不少原本还带着抵触情绪的将领，神色稍缓。
“但是，”杨铁话锋一转，“如果这头猛虎，看不见，也听不见呢？如果它的每一次重拳，都打在空处，每一次扑击，都踩进陷阱呢？”
他伸出手指：“演习第一天，我们化整为零，变成了上百只蚊子。我们不攻击猛虎的身体，我们只骚扰它的眼睛和耳朵。我们破坏后勤，让他们吃不上热饭。我们制造假情报，让他们疲于奔命。我们用最小的代价，换取他们最大的体力与士气消耗。这叫，疲敌。”
“演习第二天，当猛虎被蚊子叮咬得烦躁不安，急于求战时，它就会犯错。刘总指挥为了靠前指挥，主动将自己从一个安全的位置，挪进了一个我们为他选好的‘口袋’。这叫，诱敌。”
“最后，当猛虎筋疲力尽，指挥中枢暴露无遗时，我们这把藏在暗处的锥子，才从它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刺了进去。一击致命。这叫，斩首。”
“疲敌，诱敌，斩首。环环相扣。”杨铁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套战术的核心，不是拼刺刀，不是拼人命。而是拼信息，拼心理，拼谁能先一步看穿对手的意图，并让他按照我的剧本走。”
“我的兵，不用在正面战场上用胸膛去堵枪眼。他们的价值，体现在每一次精准的情报传递，每一次悄无声息的渗透，和最后那雷霆一击上。”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坐在第一排，脸色铁青的刘承武。
“我所做的一切，只有一个目标——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胜利。用我们的脑子，去代替我们战士的命。”
“用脑子，去代替战士的命。”
这句话，像一颗重磅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响。
满座皆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将领，他们谁没有在战场上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好弟兄倒下？谁没有在战后抱着烈士的名册彻夜难眠？
杨铁的话，戳中了他们心底最柔软，也最痛的地方。
会议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许久，刘承武站了起来。他没有看杨铁，而是对着高大首长，敬了一个军礼。
“首长，这场演习，我输了。”他的声音沙哑，却异常坚定，“我输得心服口服。我用打了十几年的老法子，去对付一个我闻所未闻的新战法。我不是输给了杨铁，我是输给了这个时代。”
他转过身，对着杨铁，这个比他儿子还年轻的营长，深深地鞠了一躬。
“杨铁同志，你给我，给两万红军将士，上了一堂昂贵的课。我，代表他们，谢谢你。”
满座哗然。
谁也没想到，性如烈火的刘承武，会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
紧接着，贺山也站了起来。他那半边脸上的指印早己消退，但留下的印记，却刻在了心里。
“我也要说两句。”贺山的声音如同洪钟，“演习开始前，我以为杨铁的战术是投机取巧的‘戏法’。但这次演习，他把我的猛虎团，这把最硬的砍刀，变成了三十六把无声的匕首。我的兵，第一次知道，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原来刀锋，不一定非要见血，也可以用来割断敌人的喉管。”
他看向杨铁，眼神复杂：“这小子，是个能把老虎变成一群狼的狠角色。他的法子，我服了。”
两个最首接的“受害者”先后表态，会议室里的风向，彻底变了。那些原本还持怀疑态度的将领，也开始陷入了沉思。
高大首长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杨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志们，都听到了吧？”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严肃，“杨铁推开了一扇门。一扇通往未来战争的大门。门后面，有我们看不懂的东西，但那正是我们必须学会的东西。”
“我们不能再抱着老黄历，用我们战士的血肉，去和敌人的钢铁硬碰硬了。我们也要有自己的利刃，有自己的‘戏法’！”
他环视全场，一字一句地宣布：
“我决定，以钢铁营为基础，抽调全军区的精英，成立一支专门研究、演练和传授新战术的部队——‘特战教导大队’！”
“这个大队，将是我们军队的磨刀石，是我们未来战术的孵化器！他们要做的，就是把杨铁脑子里的这些东西，变成全军都能学会、都能使用的本事！”
高大首长停顿了一下，目光最终落回到杨铁身上。
“特战教导大队，总教官——杨铁！”
任命下达，杨铁再次立正，敬礼，声音洪亮。
“保证完成任务！”
他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张张神情各异的脸。有激动，有期盼，有思索，也有掩饰不住的茫然。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战场，己经不仅仅是那片黄土高原了。
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更庞大，也更艰巨的挑战。他要做的，不仅仅是赢得一场战斗，而是要为这支伟大的军队，锻造出足以战胜未来一切强敌的，全新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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